夜涼如水。

殿內,帝後的爭吵仍在繼續。

寢殿裏一片狼籍。

地麵上各種物件散落了一地,這些華貴的物什如今被人毫不在意地扔了一地,足以體現出皇帝此時是多麽的震怒。

就連皇後的鳳袍上,都沾染到了烏黑的墨跡。

但她毫不在意,隻是直挺挺地跪在那裏,同皇帝據理力爭。

“皇後!你也說了,那不過是些流言而已,當不得真!”

“既是當不得真,皇上更該早早將威武侯送出宮去,一來能平息了外麵的流言蜚語,二來侯爺也能得到更好的照顧,豈不是兩全其美?”

“偌大一個皇宮,有這麽多宮人在,難道就照看不好一個堂堂的威武侯?”

“自然不會,可這不該由皇上您來做!”駱語柔正色道,“皇上,您是九五之尊真龍天子啊,哪有親自照顧一個臣下的道理?”

“朕的命都是威武侯救的,照顧一下又有何不可!”伊瑾逸拂袖道。

“真的是救命之恩嗎?”

駱語柔脫口而出一句話,頓時整個寢殿內氣氛凝滯,伊瑾逸整個人僵在了原地,半晌沒有轉過身來。

過了許久,他才低聲問了一句,聲音喑啞:“……皇後,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皇上不知道嗎?現在外麵都是怎麽傳的!”

“……說。”

“現在外麵傳得沸沸揚揚,皇上貪花好色,不顧威武侯舍命護駕之功,把人扣留宮中,堂堂威武侯,立下大功卻無封賞,反倒淪為奴隸!”

伊瑾逸雙拳握得死緊,指節都捏得發了白。

“還有傳言,說是威武侯立下大功還不滿足,恃功媚主,迷惑君上,穢亂宮廷!堂堂七尺男兒,卻偏偏不知廉恥,做那……”

“夠了!”猛然間一聲怒吼,伊瑾逸狠狠一掌拍在桌子上,明明體質文弱,震怒之下卻險些把好好一張結實的桌子拍得散了架去。

“皇上是不想聽,還是不敢聽?”駱語柔冷哼了一聲。

“駱、語、柔!”伊瑾逸一個字一個字咬牙道,“朕說,夠了!”

“怎麽,皇上是心虛了嗎?”

“駱語柔!”伊瑾逸十分危險地微微眯起了眼睛,“你當真以為朕不會殺你嗎?”

駱語柔伴君幾年,自然清楚一旦他做出這個動作,便是真真切切起了殺心的。

可她,隻是微微躬身,然後一點一點地站了起來。

“皇上是真龍天子,這天下都是皇上的,自然可以殺了臣妾。”她一步一步,逼近皇帝跟前,一雙鳳眸微微上揚,漆黑瞳仁毫不退讓地直視著皇帝,“可是殺臣妾一人容易,皇上能堵得住這天下悠悠眾口嗎?”

“朕可以殺了那些亂嚼舌根的人!”

“現在整個京城傳得沸沸揚揚,皇上是要屠了這一城的人嗎!”

一時寂靜。

伊瑾逸避開她淩厲的視線,他後退一步,一隻手撐住桌案,卻仍掩飾不了他遽然慘白的臉色。

“屠了京城,還有洛都,還有北川……接下來呢?皇上是要殺盡天下人嗎?”駱語柔步步緊逼,毫不留情地逼問。

伊瑾逸從來沒有如此的六神無主過。

哪怕奸佞弄權,九王逼宮,他都不曾如此惶然。

然而他是帝王之尊,即便如此,麵上也絲毫沒有展露出來。

隻是臉色蒼白。

他不知該說些什麽,隻是喃喃:“不是的……”

“皇上,臣妾也是一個女人,什麽母儀天下,對臣妾來說,這些都不重要。”駱語柔忽而放柔了聲音,她上前一步,一隻手輕撫在他撐著桌案的手背上,“臣妾隻想長長久久地陪在皇上身邊,隻要是對皇上好的,臣妾什麽都願意做。”

“所以,皇上如果不方便做的,就由臣妾……”

她話還沒有說完,忽然,龍榻的方向,傳來一聲微弱的呻吟。

“……水……水……”

那微弱的聲音驚醒了困惘中的皇帝,伊瑾逸一把甩開皇後,一個箭步衝到了榻前。

人還沒有醒。

隻是發出了無意識的低吟。

但無論怎麽樣,能說話,就證明人已經恢複了意識,隻是一時半會兒還醒不過來罷了。

“墨鈺?墨鈺!你怎麽樣?”

“水……”

回應他的,是墨鈺無意識的呢喃。

“好好好,朕給你倒水,你等一下,啊?”伊瑾逸狂喜之下,顧不得駱語柔還在場,連忙迭聲應道。

這段日子以來,他總是會命人備上一壺溫熱的白水,剛才盛怒之下,也沒有把這壺水給摔地上去,這會兒倒是派上了用場。

駱語柔眼見著皇帝飛快地小跑到案幾邊上,親自倒了一杯水,再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地喂墨鈺喝下,期間甚至輕柔地用自己的袖袍,把墨侯爺嘴角流下的水痕擦拭幹淨,那小意關懷的模樣,讓她心中頓時咯噔一下。

該不會……

小心地把水喂給他喝下,墨鈺眼皮動了一下,整個人仍是昏昏沉沉的。

“來人!來人!”

伊瑾逸高聲一喝,殿外守著的宮人們忙走了進來,他們視而不見一地的狼籍,隻是恭敬地上前。

“快去!傳太醫!”

登時便有腳程快的,飛跑著去了。

一屋子的人,除了李公公隨侍在側,其餘人忙忙碌碌地收拾著一屋子的狼籍,皇後一個人背脊挺直,杵在殿中央,一群人忙忙碌碌,也沒人敢去觸她的黴頭。

大家夥心裏門清著呢,帝後吵了這大半宿,還沒吵出個結果來,想必皇後娘娘此時心情不會太好。

寢殿裏人數眾多,燈火通明,然而駱語柔卻覺得自己站在這殿中,孤零零的,如墜冰窖。

周圍明晃晃的燈火,也不能帶給她半點光明。

她遠遠地站著,看著龍榻上舉止異常親密的兩個人,哪怕其中一個眼睫緊閉,仍在昏睡。

哪怕……另一個,是她的夫君!

駱語柔一雙鳳目微眯了眯。

她緊緊地盯著那兩個人,修剪得漂亮的指甲深深陷進了肉裏。

然而她不覺得疼痛,隻是站在殿中,眼睛一點不眨地,深深地看著那個悉心照顧著昏睡的墨侯爺的那個男人。

——她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