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真是好雅興,在這中秋佳節竟是擇了這樣的一個好去處...中秋之夜狎妓夜遊,殿下,您到真是風流無雙。”

聶榮微微一愣,略微一思索之後,便已經明白了江月白來此的前因後果,輕聲一笑,挑眉說道:“我道是誰這般有閑心,竟是管起本王的事來了,原來是國子監的江大人。江助教,我可記得,未曾邀你,你這樣不請自來…可令本王很是為難。”

“殿下,非在下不請自來...隻是,您似乎忘記了一件事。”江月白聽見聶榮話中的擠兌也不在意,隻是繼續說道:“您......似乎忘記向鴻臚寺報備了。”

聶榮麵色一冷,厲聲道:“江月白,你可不是鴻臚寺卿,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的手...伸得太長了!”

江月白沒有說話,隻是笑了笑,似乎在聽著什麽聲音,在半晌之後,便側了側身子。

燈影一暗,船頭處便出現了兩個黑衣人,兩支泛著令人心悸白光的箭矢,幾乎是在轉瞬間便出現在了聶榮麵前。

聶榮眼中寒芒一現,屈膝半蹲,略微一側身,便躲過了兩支梭梭的冷箭,與此同時,一枚看不清顏色的藥丸,刹那之間,便被他在指間捏碎。

他的眼,在轉瞬後,便已變得通紅。

……

咄!咄!咄!

又是三支箭矢,如同長了眼睛一般,如同三道閃電,狠狠地飛向了聶榮靠在船舷邊的身體。

但聶榮的身體似乎提前預知了危險,在弩箭及體之前,已經往左生生橫移了數寸,生生地躲過了被刺穿的厄運。

一聲由於內傷所引起的悶哼響起,聶榮已經消失在了船舷。一個被秘密培養多年的替身太子的武力,終於是在這一刻展現出來。

船上的空氣在一瞬間似乎凝滯了片刻,在須臾之間,聶榮已經飄到了江月白的身側,上半身往前一傾,江月白便已經被他撲倒在地。在一番簡單的擒拿之後,江月白的兩條手臂便已經被扣在了背後。兩根看起來有些白淨的手指,穩穩地捏住了江月白的喉頭。

……

不遠處的黑影狂喝一聲,又是兩支箭矢呼嘯而至。聶榮抱著江月白就地一滾,便又再次躲過了兩支飛矢。

聶榮的手指瘦卻有力量,將江月白的氣息卡得有些不順,但江月白的雙眼卻明亮了起來。

燈影之下,一青一白的兩個人影如同晨起被擰幹的棉布一樣的擰在了一起,聶榮的眼中閃過一絲怪誕的感覺,似乎不知道江月白到底有何後手,能夠保證自己的安全。

“放開大人!”

黑衣人的怒喝聲響起,但聶榮卻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他沒有理會兩個黑衣人的話,而是偏過了頭去,定定地看了一眼江月白,“原來你是暗衛的人。”

江月白氣息略顯淩亂,但卻依舊幹澀地笑了笑,咳了兩聲之後,回道:“沒錯。”

聶榮的神色了然,然後卡著江月白的脖子便站了起來,在他耳邊輕聲問道:“所以...雲水村的事情…也是你做的了?”

“你以為呢?”,江月白看起來似乎絲毫不在意自己的性命正在別人的手上,他很隨意地答道:“是我做的,那又如何?”

……

聶榮泛紅的目光突然有些深沉,連著扣手的力道也小了幾分。低低的歎氣聲響起,一句似在說給自己聽,又似在說給江月白聽的話,便在江月白的耳邊綻開。

“若真是你做的,我...定要你…血債血償!”

一抹詭異的笑容自江月白的唇邊浮現,被聶榮扣著的手,突然掙紮了一下。

聶榮眉頭一皺,下意識地便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甜腥的味道卻在轉瞬間盈滿口鼻,聶榮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些什麽,但終究是沒有說出什麽,神色一變,便已經癱倒在地。

江月白聽到他倒下的聲音,終究是鬆了一口氣,彎腰伸手,似乎在他身上摸索著什麽。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不一會的功夫,一張還帶著淺淡墨香的宣紙便在他手中出現。

終於是趕上了。

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從白雲寺趕回之後,葉煜作為皇帝,在中秋這一天會登上最高的牌樓,賜下福澤,故而並沒有與他一道。

但是在這之間,二狗卻出現在他麵前,將一張泛黃的絹書交給了他。

得知葉楨這段時間竟然是沒有聯係二狗,以及聯係濮園詩會上麵發生的故事之後。

他幾乎是在一瞬間便判斷出了上麵的內容。

他是柳奚笙的後嗣,作為亡國丞相的子代,怎麽可能不知曉當年秦國留下了什麽。

雖然他無法譯出上麵的內容,但是...

卻不妨礙他大致猜出其上的所記載的東西。

所以他才會以身涉嫌,將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

僅僅是帶了暗衛五處的一味毒,以及五個臨時的好手,匆匆地登上畫舫,誘聶榮出手,以確認自己心中所想。

他已經與潛伏在燕京的那個神秘勢力角逐太久,所以見到聶榮手上的動作後,就已經明白了這個看似昏庸無道的吳國太子,其實是一個影藏在黑暗中運籌帷幄的大人物。

……

就在他思索的時分。

一聲久違的,軟糯而熟悉的女聲自不遠處響起。

“月白?”

他聞聲回頭,暖色的燈花下,一個麵帶錯愕卻依舊令人驚豔的女子,正朝著自己的方向看來。

蹙著眉的女子,青絲被暖色燈花浸成了金栗色,看起來似乎有些柔軟,纖細而白淨的手正挽著一個玉青色人影的手。

江月白眯了眯眼。

“原來是月白兄,怎如此劍拔弩張?”

清朗的男聲響起,謝永暮便已經拉著葉楨走到了江月白的身邊,看著地上到著無法動彈的聶榮,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陰鬱。

葉楨也朝著聶榮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皺著眉朝著江月白問道:“月白…這裏,發生了什麽?你怎麽會在這……”

江月白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沒有回答葉楨的問題,而是朝著葉楨長長得作揖:“清九姑娘,在下…枉為君子。實在是…有愧於你。”

葉楨神色錯愕,她雖然與江月白長久不見,但…也不至於生疏到如此地步。

“月白…”她閉了閉眼,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何必客套至此…我們,向來不是這樣的。”

“清九。”江月白低低地喚了一聲,隨後又偏頭看了一眼遠處繁華的光影,“在下…一來燕京便已經知曉了你的身世…但是我卻沒能如約將之告知於你。”

葉楨神色如常,微笑著看了一眼江月白,然後又看了一眼倒在地下的聶榮,輕聲說道:“無妨,我已知曉。”

江月白神色一變,他突然間想起了之前在燕京城門看到的那個盜賊。

那個,說出“他的國家既然欺負了我們國家的人,我就要欺負回去,哪管他無不無辜”的那個人。

“原來公主殿下早已知道…”江月白冷冷地開口,“那您也應該知道…你剛才所做的,無異於—”

“叛國。”

葉楨笑著接過了江月白的話,神色悠然,似在談笑,“隻要我願,即便是叛國那又如何。你們說我是公主,我就真的是公主嗎?”

江月白靜靜地望了她一眼,旋即又搖了搖頭。

他是葉楨的至交,他明白葉楨心中所想。

所以他理解葉楨的做法。

以他的聰明才智,自然是能夠推測出兩人之間的關係,也能推測出葉楨到底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他隻是在疑惑,那個叫謝定安的人,到底對葉楨來說...是一個怎樣的存在,到底,占了多大的位置。

讓她甘願花這般大的代價。

“月白…你還未曾告訴我,你究竟想要做什麽?”

葉楨目光拂過江月白脖子上泛紅的印記,以及倒在地上的聶榮。然後又掃了一眼船頭,見著地上釘著的兩隻箭矢,又看到穩穩刺進船舷的箭矢。

幾乎在片刻之間已經還原出了不久前的場景。

她上前,將聶榮從地上扶起,似是在規勸,“總不要......傷了兩國的和氣。”

謝永暮見著葉楨將他扶起,也就急忙地上前一步,從葉楨的手中便接住了聶榮,將他扶到船舷邊的桌椅邊坐下,在倒茶的片刻,一抹幽藍,自指尖閃現。

江月白趁著謝永暮攙扶聶榮的片刻,也上前了一步,慢悠悠地,極為低聲地說了一句話。

“謝永暮謝太子…是殺害先皇的凶手。”

…...

......

冰涼的夜風伴著飄香地丹桂拂過葉楨的鼻尖,分明是穿著禦寒的風衣,但她突然覺得遍體生寒。

她深吸了一口氣。

養育之恩大於天地。

即使她不承認過去,但是要讓她否認自己的父親。

這件事…

終究是難的。

甲板上響起急促的兩聲腳步聲響。

“謝永暮,月白說的...是真的嗎?”

悠悠的夜風吹過,麵前坐在凳子上的青衣男子,輕輕地點了點頭。

這樣的時候,說再多的話,已經是於事無補。

......

她突然覺得臉上出現了兩縷溫熱。

她下意識地伸手。

一行略帶鹹味的清淚,酌滿了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