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口諭並沒有宣揚開來,而是很秘密地進行著。

兩個在禦書房做事的公公被打發了出來,從宮門出發,去通知陛下要的人。劉金儉本來是會被收押入獄的,但是知蓮公公趕過來,勸阻了年輕陛下的決定,讓抓捕,改為監視。劉金儉的事情,這才消停了一會。

不過他終究是難逃一死的,利用自己是暗衛中人的身份,向二狗打探當今陛下的動態,這本就是大逆不道之罪,何況還將此事通傳到鴻臚寺。

鴻臚寺是接待外賓的地方,除卻敵國的太子,還有其他周邊不值一提的小國蠻夷代表。無論是將信息傳遞給誰,都是免不了一個叛國的罪名。

鴻臚寺的大行令已經越過天命了,但是其下的少卿卻尚未成長起來,故而並沒有告老歸田,而是繼續當著他的大行令,掌管著家國外事。

……

一聲重物被推開的聲音響起,宮門緩緩打開,禁軍統領林弦麵色平靜地從宮門內走了出來,朝著門外當頭的林甫正和秦峘行了一禮,兩人趕緊還禮。

這位禁衛軍統領已經在位三十年了,在之前,是先皇的心腹,而這之後,便是葉煜的心腹。若非信任,怎麽可能將他放在禁衛軍統領這個位置上。

因其故,就算這兩位是文武百官之首,也需要保持表麵上的禮節。

兩人並肩而入。

表情倒是說不上什麽輕不輕鬆,因為陛下以往也經常這樣召集他們兩個,所以這兩位老臣,反而是來得最快的。

宮門口在須臾之間又關了起來,沒有禁衛軍會在自己的最高長官的眼皮底下偷懶,所以整個宮門倒是安靜了許多。秋風吹過,宮前廣場上便飄落了許多樹葉,露出下方的濕濕青石。一堆落葉被掃到了別處,堆作了一起,在月色下,猶如一座墳墓。

一輛馬車從那道長長的落葉堆中行了過來,馬車的車身,車夫,車簾都是一片黑色,守宮門的軍士在這段時間經常看到這輛馬車,所以也就沒有奇怪。

林弦手按寶劍站在宮門口,看見馬車來了,便親迎上去。待車內的年輕官員下來了,二人才一路輕聲說著什麽,一路進了宮。

宮門內外的軍士大氣都不敢出一聲,隻是微微地用餘光看著這一幕,直到林弦與那位年輕官員的身影消失在了深處,這才鬆了半口氣,興奮著討論起來。

“林達人怎麽會和江大人走到一起,難道他們是忘年交嗎?”

“有什麽稀奇的,當初先皇和國公大人還不是忘年交。”

“嗬…”有人冷笑了一聲,“國子助教和常年呆在宮中的禁衛軍統領…根本找不到共通之處,怎麽可能成為忘年交。”

“……”

“……”

“噤聲!”

一輛馬車到了宮門口,守在門口的軍士看著麵前有些陌生的馬車,微微有些錯愕。

一個兩鬢斑白的老人,從馬車上被人扶了下來。看了一眼宮門後,便跨步朝著門處走去。待近了,軍士才發現他是那個常年借著病故不上早朝的鴻臚寺大行令白允謙。

之前去的公公就跟在他身後,軍士連忙將門打開,放兩人進去。

……

“這是陛下第一次召白大人入宮議事吧。”

“…..嗯,難道白大人要告老了?”

“畢竟五十又三,過了知天命...這個時候告老也差不多…“

”誒…也是,但是若是因為這件事,為什麽還要宣江月白大人進宮?”

“這…我也不知道。”

“話說回來,這江大人倒還真是好運,這麽年輕便這麽受陛下器重,你看,連入宮,都是暗衛護送…白大人就沒這麽好的事了。”

……

……

又是一輛馬車來到了宮門口,但是這輛馬車…怎麽看,都不像是官宦人家用的東西,而是...平日裏車馬行租賃出來的東西。

軍士微微皺眉,便想上前攔住,進行盤問。想著正街的人,怎麽會將這輛馬車也放了進來。

正欲上前的時候,馬車便已經停了下來,兩個人影,便從上麵下來。軍士定睛一看,發現站在前麵的那個年輕公子…

似乎真的沒有見過。

雖然長得多俊的,但是軍士卻確信,這個公子哥,並不是之前江月白那樣的存在。

小小的人影從年輕男子的背後走出來,看著宮門尚未打開,眉頭一皺,便開始說道:“快給這位公子開門,咱家可是奉了陛下的口諭。”

軍士微微一愣,看著公公的樣子,確認了他就是之前出去的那個。於是他朝著他笑了笑,“侯公公,我們也是例行公事。”

隨後便上前了一步,來到了年輕男子的麵前,絲毫不顧及侯公公的話。將他全身上下都搜了身,在這之後,這才將宮門打開,放兩人進去。

……

……

禦書房離宮門還有一段距離,兩人的步子也沒有多快,所以便在途上聊了起來。

侯公公確信這個貴公子可以給他帶來好處。他在年輕的陛下身邊已經有一年了,從東宮跟著他來到了出雲宮,葉煜之前的表現,幾乎是肯定了自己麵前這個看起來尚有青澀的人的價值。張澤羽也認為這位侯公公可以帶來一定的內幕消息,畢竟他在禦書房伺候著,就算是無心,也能掌握一些皇帝陛下的動向。

就在兩人各懷目的地閑談時,禦書房的談話已經開始了很久。

……

禦書房裏比外麵要暖和很多,細心的太監宮女們早就將四麵的門窗封實了,即便秋風微涼,也無法偷入半分。禦書房中央的銅廬正燃著龍涎香,幾縷青煙從洞孔裏飄散出來,又在一尺左右的地方完全消散。

“林愛卿,你怎麽認為?”

“陛下…臣認為,淮南的軍需應當加大,畢竟淮南的位置,有些特殊。”

葉煜微微地點了點頭,然後又看了一眼秦峘,又問道:“那麽,秦愛卿,你怎麽看?”

秦峘從軟凳上站起來,躬身行禮,“臣認為,以往該是怎麽樣,現在還是怎麽樣。戰事的規模並沒有擴大,現在增加軍需,言之過早。老臣是隊伍裏出來的,最是清楚不過了。臣認為,在其他地方可以做到的事情,在淮南,也一樣可以。”

說到這裏,秦峘微微頓了頓。他看了一眼一旁的江月白,又言道:“國庫本就不充裕...現在,能省便省吧。”

“但是...軍士的性命又當是如何?”

秦峘的話還沒有說完,林甫正的反擊便來了,“秦大人,您是可是將軍,怎麽不在乎自己手下的兵呢?”

“戰事大小較之以往並沒有多大的差別,若是貿然增加軍需,戶部的預算,恐怕又要重新再做一遍。而且,借著這場戰事,磨礪新兵是最好不過的了。”

“……”

年輕的陛下沒有說話,而是自顧自坐到了軟榻上,從他的神色上看來,似乎對兩人的爭吵興致缺缺,並沒有搭話。

……

……

“就按秦大人說的做吧。”

聲音很淡,但是爭論不休的兩人,還是聽到了這句話,立即停止了兩人之間的口水仗。

榻上的陛下,在轉眼間便說出了自己的決定,林甫正微微歎了一口氣,最終也隻好是無奈地接受,畢竟君命大於天。

這個時候林甫正和秦峘的所擔憂的淮南事務已經算是決定了,葉煜最終還是決定了,按照往常一般,並不因為戰發地是渭南而改變什麽。

看著陛下的樣子,林甫正和秦峘也知道他現在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和這個才任指揮使沒多久的江月白和禁衛軍統領林弦說話,便各自告退,從禦書房內出來。

葉煜揮揮手便允了。

待到兩人離去之後,葉煜才對著江月白問道:“月白,說說你對那個太子的看法。”

“很強大的敵人。”

江月白正欲從凳子上站起來,卻看見榻上的陛下讓坐下繼續說的手勢,無奈地苦笑了一番,還是說道:“臣認為,若是有可能,將之留在燕京。”

“……”葉煜點點頭,然後看了一眼林弦,見他沒有什麽表示,於是微微地咳了一聲。

“陛下,臣…與父親回江寧的事……”

葉煜微微地沉默了一會,沒有正麵回答江月白的話,而是隨後問道:“月白可還記得劉金儉…”

江月白點點頭,自己好歹也呆了三個月,暗衛裏麵的劉金儉,一直都是自己的左右手,若是失去他,相當於是斷了江月白在暗衛司的一臂。

林弦看了一眼麵色看似未變的皇帝陛下,隨後朝著江月白說道:“小江大人…陛下的意思是...當時你沒有懷疑過嗎?“

……

江月白點點頭隨後又搖了搖頭。

他不知道,年輕皇帝的心底,想著的,到底是自己生母柳煙月死去的真相,還是...劉金儉背後的故事。

“小江大人,你就沒有想過,劉金儉給你的東西...是很早之前,便準備好的嗎?”

“但是上麵寫的,是事實。”

江月白直言不諱,目光一轉,便看向在軟塌上的年輕皇帝。

直視皇帝是很嚴重的事情,但是葉煜也不惱,隻是微微地搖了搖頭,“月白,你還沒有想清楚嗎?要不…朕來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