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涼的秋風吹過,將葉楨雪青色的裙腳掀起,她無知無覺,耳邊依舊回**著謝永暮不久前的言語。

“若是最開始,我沒將那東西交給九兒…我們也不至於走到現在這一步…若是以我的身份,向葉煜提出與九兒和親...想來他是不會反對的...可是,沒有如果。”

“本在最初的時候,我隻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成也欣喜,敗固從容。現在扔了,就當是失敗吧。不是我的東西,留著終究是禍害。我不想九兒某天看到那件東西,奇怪地問我…那是什麽。我想……我不會再欺瞞她。所以,我在回江寧的途中,就扔了。”

……

可是謝永暮,你真的...將它扔了麽。

你真的...不會再欺瞞於我了麽?

……

你說‘若’是失意者的自欺欺人...

可是,你我,又何嚐不是這樣。

遙遠的聲音從前院傳來,葉楨牽著裙腳,回到了石桌旁邊,看著那株甚是粗壯的芭蕉樹發呆。

再涼的微風,都未曾讓她動彈分毫。

她已經忘了…夢生與謝永暮的談話,並未曾結束。

……

……

“太子爺…您可真有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架勢…不知您怎麽處理您的部下,您可要知道…他們可是跟了您十年。”

“……”謝永暮沒有回答,也不知道他現在在想些什麽。

夢生的便又開始詰問,“你想想弄月,你想想聶榮…你想想劉金儉…他們為了您可都把腦袋別到了褲腰帶上…我的太子爺,您要攜美歸隱田園我沒有意見,可是...你的歸隱背後,堆砌的可都是太子一脈的屍骨!”

“葉煜是仁厚不錯,可是在麵對親生姐姐被敵國太子帶走…你覺得他還能仁慈下去,放過跟著你的那些人?江寧謝家被收押入獄,暗衛內劉金儉一家也被打入天牢。就連在鴻臚寺代表吳國顏麵的聶榮都被一直監視著…你的心,當真有這麽狠?”

……

“你這一逃,你是輕鬆了,自以為天下大事都與你無關了,可是...你是吳國的儲君,你在楚國消失…你覺得你那父皇,會不會兵發雁關?會不會…為了這件事,破壞兩國百年來的和平…”

夢生頓了頓,又接著說道:“我知道你在楚國隱忍這麽久便是為了兵不血刃地解決楚國,一統大業…你已經為了這個目的努力了五年…難道,你就為了一個視你為仇人的女人…放棄這一切嗎?別忘了,你的母後,還在上京城,等著你回去即位!”

謝永暮身形一顫,隨後便將目光移到頭頂的丹桂上,沒有說話,似乎在思考著些什麽…

金白的桂花隨著微風落下,洋洋灑灑地落了一地。一旁魚缸內的錦鯉也沒有再到水麵擺尾,而是沉入了水中,隻餘下水麵的淺淺波紋。不知是魚的擺尾,還是風的吹佛。

許是沒有等到謝永暮的回答,在一旁的道天歌有些著急,便又開口說道:“謝永暮,你到底...是怎麽想的,若是鐵了心要與葉楨在這裏隱居,那我和師妹便馬上離開,再也不來煩你。若你跟我們會燕京...那你的部下還有救。我和師妹憑著天門的人受損,也可以幫著你抵禦一二,送你回上京城即位。”

……

謝永暮長長地喟歎了一聲,將石桌上之前倒下的美酒抬起,在口中淺淺地飲了,終是下了決心,“罷了,我隨你們回去…”

夢生說的沒錯,他的命不是他自己一個人的。他身上背負了太多,不適合在這樣的時日裏隱居。為了他拋棄吳國的榮華富貴,來到楚國陪他做殺頭之事的忠誠部下,為他得到太子之位努力大半輩子,深宮中步步為營的母後,以及他苦心孤詣在布下的楚國大網......

這一切的一切,都將他壓得喘不過氣來。就算他不要那天下,但他也不能辜負跟在自己身邊多年那些舊部的心意,不能辜負遠在深宮,盼著他回國即位的母後,不能辜負…這五年來每日每夜的小心謹慎的生活……

他的身上,擔負了太多人的期望。

可是...

九兒…

跟在自己身邊,一直被自己欺騙著的九兒。

她可是金枝玉葉,卻因為自己一席話,便拋棄了自己的國家...這樣的她,自己不能不戀......自己也不能辜負。

“我帶著九兒一起走...就算,付出再大的代價,我也在所不惜。”

“哼…”夢生輕哼了一聲,“帶著她,你出得了楚國?”

“難道......母後和弄月他們不可以辜負......”謝永暮厲聲道:“九兒就可以辜負了嗎!”

東西落地的聲響響起,伴隨著水滴砸到青石板上的細微聲音。夢生一愣,目光下意識地便移到謝永暮的手上。

一抹刺眼的紅將他白淨的手掌點染,一股紅色的細流順著手指劃下,在地麵開出一朵朵血腥的曼珠沙華。

“九兒會成為吳國的皇後。”

說完,謝永暮便坐下了,不再言語。也不在乎自己手上鮮血直流,又為自己倒了一杯美酒,混著自己的血液,緩緩飲入喉中。

“走吧,三日後再來,我會帶著她跟你回吳國。”

他嘶啞著嗓子,繼續說道:“回去...做太子。讓九兒,去到另一座牢籠...…”

夢生和道天歌對視一眼,便互相點點頭。

“謝永暮,那…我們三日後,再來尋你。”

謝永暮擺擺手,示意他們快走。

一陣微風吹過,那一抹紅色的人影便離開了庭院。道天歌神色複雜地看著謝永暮,最後搖搖頭,問了一句,“值得嗎?”

值得!

他在心底回答。

……

……

在雲水村的時候,自己曾經對著弄月說,“回去吧,隔段時日,我會回到燕京的。”

可是過了一個多月,自己卻是一路躲著弄月他們,一路來見過的聯絡暗號都不予回應。更是為了躲過他們,生生地向蘇子意編造出一個因門戶之見,被棒打鴛鴦的苦情故事。

真下作啊。

是什麽時候,一向敢作敢當的自己,竟然是做出了這樣的事。

是什麽時候,自己的心,全部都係在了她的身上了呢...

謝永暮,你是吳國的太子,不是楚國的謝定安。你可以喜歡楚國的公主,但是你不能辜負那忠心耿耿的將士,也不能辜負至今還在深宮每日為你念經誦佛的母後。

你是謝永暮,不是謝定安。

你…不可以拋下他們不管。

你…也不可以辜負對你情深意重的葉楨...

魚與熊掌終究...不可兼得......

微涼的風吹過,將他袖衫的下擺吹起了一個低低的弧度,他目光望著麵前的屋子,似是想要越過屋子,到達在後院看書的葉楨,去告訴她所有地真相,再問問她,你願意,跟我走嗎?

可是他不敢問,他怕話出口了,她便再也不是他的九兒…

就算她曾經在自己和楚國之間,選擇了回護自己,但是...他不確定,在她知道了所有之後,還能夠選擇回護自己,而不是…拿劍,刺向自己。

……

清淺的腳步聲響起,謝永暮在心底歎了一聲,便又淺笑著起身,隨意從衣衫上撕下了一塊步,草草地為自己包紮了一下,負在背後,便迎了上去。

見著葉楨看了自己一眼後便皺著眉頭注意到了自己躲在背後的手掌,謝永暮有些尷尬地笑笑,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地衣衫,不出意料地看見了自己衣衫右邊下擺被撕碎的痕跡,以及之前點染上的幾點梅紅。

葉楨見著他手上被鮮血染紅了的綢布,低不可查地歎了一口氣,想著自己剛剛為什麽聽到他說不願在期滿自己後,便心緒不寧,沒有繼續聽下去,否則也不會不知道他的手上為什麽被杯盞劃破了。

見著葉楨有些生氣的目光,他便像一個做錯事情的小孩子一樣,將躲在背後的手小心地伸到葉楨麵前,手忙腳亂地解釋著,“九兒…我,剛才飲酒之時,不慎將杯盞打碎,撿起十又不慎劃破了手掌…九兒,不必擔心….抱歉。”

“罷了…”葉楨回答道,隨後便伸手將謝永暮手上的綢布掀開,不出意料地看見了他手上那幾道明顯不是被碎片’劃破’的傷痕,搖搖頭,便拉著謝永暮進了屋。

從樓上拿出幹淨的布和剪刀,再從一樓偏房中拿出金瘡藥,小心地為謝永暮塗上。她自然是不會笨得說出他傷口的疑問,而是避開了這個問題,小心地為他上藥。

就算…這是她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

等她終於做完了之後,抬頭才看到謝永暮額頭上竟然是布滿了黃豆大小的汗珠。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心辦了壞事...

不免得在心底自嘲了一番,隨後才有些忐忑地問:“謝公子…是不是,很疼?”

謝永暮笑著搖搖頭,“九兒為我上藥,怎麽可能會疼呢?”

“我…公子,對不起。”

謝永暮隨手將額上細密地汗珠抹去,然後才笑著說道:“該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怪我不慎,讓九兒為我擔心了,讓九兒為我包紮傷口了…”

頓了頓,他又掛著一臉紈絝公子似的笑,舉起自己受傷的右手,朝著葉楨說道:“不知九兒,肯不肯讓我這隻傷殘的手,為你描眉呢?”

一縷嫣紅悄然浮上她的臉頰,過了許久之後,他才看到,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

九兒,我...是不會放棄你的。

你,注定隻能是我謝永暮的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