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棲樓的周圍是秦淮河最為熱鬧的地方,也是江寧城最大的青樓。

平日裏會有江寧城自詡為才子的公子哥拋千金搏鳳棲樓上號稱才藝雙絕的花魁一笑。在中午,鳳棲樓尚未開門的時候,若從鳳棲樓下方的街道走過,也能看見一些女子在樓上或倚欄獨坐,或閑聊嬉戲,內裏的院牆之中,隱約有琵琶之聲,渺渺而來。

樓上大多女子的年紀其實不過二十來歲,雖身處青樓,但舉動之間絲毫瞧不出出身青樓,倒是像江寧城中大戶人家的小姐。

鳳棲樓有個愛穿紅衣的佳人,她自稱為夢生,喜歡倚欄在鳳棲樓上輕輕彈唱《早秋》。

十裏明湖一葉舟,

城南煙月水西樓,

幾許秋容嬌欲流,

隔著垂楊柳。

遠山明淨眉尖瘦,

閑雲飄忽羅紋縐,

天末涼風送早秋,

秋花點點頭。

每次唱罷,會有初次聽到這歌聲的公子哥上樓來打聽歌者為誰。

所以,每次尋聲者皆是興衝衝地來,興致缺缺地走。原因隻是因為他們眼前的夢生和自己心中的清秀佳人形象相差太大了。

其實這位歌女也是美的,鮮豔的大紅色不僅不會讓她的麵貌顯得庸俗,反而從她身上突兀地生出一股伶仃的美來。

當然,這是忽略她眼睛的情況下。

據青樓的媽媽說,她的瞳孔異於常人,在嚇退許多公子哥後,隻得將流轉著春光的美目用一塊綢緞遮擋起來,不再示人。每每這個時候,便會有些受過夢生教導的人為她打抱不平,私下裏咒罵著那些來了又走的人。

夢生本人卻毫不在意,隻是會換一首曲子繼續低吟淺唱。

其實也不是沒有人喜歡夢生,曾經也有一個公子哥拿著大把的銀子去鳳棲樓想要將夢生贖下來,卻沒能成功。不是銀子不夠,隻因夢生並不是鳳棲樓的人,所以老鴇並沒有買賣夢生的權利。夢生,隻是暫時停留在鳳棲樓的歌者罷了,雖然這個暫留,留了一年。

清晨時分,白色的霧氣又彌漫在了整個江寧城上。明媚的照樣正從霧氣的上方升騰起來,噴薄出壯麗的晨曦。

一向準時彈奏琵琶的女子此時卻沒有抱著琵琶輕輕彈唱,而是拿著一封信站在鳳棲樓的二樓上,皺起了眉頭。

雲水村有變,速來。

落款是謝永暮。

夢生仔細地觀察了周圍,確定這封信沒有被他人瞧見,撕碎了揚進河裏。然後不顧鳳棲樓相處了一年的姐妹的挽留,抱著琵琶踏上了前往雲水村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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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雲水村出來已經三日有餘。

一襲藏青色長袍的道天歌和扮作男裝的葉楨正站在一葉扁舟之上,朝著江寧城地方向去。

江麵上飄渺著浩渺的水汽,周圍的蘆葦隨著江麵來的風微微搖動,偶爾抖落一朵蘆葦花,隨著由小舟劃槳的波紋而**漾。

道天歌還是想不通他為什麽會輸了賭約。

當晚將葉楨虜了去之後,自己便去找了謝永暮,本以為謝永暮會答應將自家小師妹的蹤跡告訴自己的,沒想到謝永暮居然拒絕了。

所以他才會陪著葉楨去江寧城。

船頭劃槳的老翁向著遠方遙望了一眼,說道:“兩位公子,就快到江寧城了。”

“嗯,多謝船家了。”葉楨向老翁拜謝道:“老人家,你在這裏劃船多久了阿?”

“四十年了吧”老人笑了笑,看了一眼衣著華貴的葉楨:“公子怎向老朽打聽起了這個?”

葉楨眼眸流轉:“隻是看這秦淮河的風光太美,有些羨慕罷了。“

老人一聽葉楨的原由,頓時喜笑顏開。

“公子阿,您倒也是個風雅之人。”老人放慢了搖槳的速度,對著葉楨說道:“你這兩天來倒也趕著巧了,三日後便是新一輪的花魁大比開始的日子。”

“賢弟,我們去看看如何?”一旁的道天歌聽到有花魁大比,頓時來了興趣:“可否與我們詳細說說。”

那老翁看到一直沒有出聲的道天歌有了興趣,頗為自豪地說道:“這花魁大比阿,可是江寧城每年最為熱鬧地日子。”老人匝匝嘴,似乎在回想大比時的盛況。

“老朽在這淮河邊撐了幾十年的船,看過的花魁大比也有幾十次了,但是阿,每年都不同。”老人向葉楨擠擠眼:“憑著公子這般俊俏的樣子,必能討得哪家花魁的歡心。”

葉楨在老翁的打趣中羞紅了臉,隻得別過頭去,不再看。

道天歌不懷好意地說道:“我看這位老人家說得可是很在理,憑借賢弟地才華,各家花魁應該是能自己投懷送抱。”

葉楨看著道天歌也沒個正經,決定不再和道天歌說話,轉而繼續問道:“這花魁大比很有講究嗎?”

“當然。”老翁立即答道,但是卻沒有回答葉楨的問題,而是反問了葉楨:“公子可知這秦淮河為何有如今的聲譽?”

葉楨早已知道秦淮河的來曆以及曆史地位,隻是看到老翁如此神秘,想著也許有什麽她不知道的,便等待著搖槳老翁說出下文。不過老翁卻是沒有多說,而是加快了搖槳的速度。這個時候,葉楨才發現,他們已經隨著內河進入了江寧城。

穿過石橋,葉楨便窺見了江寧城的片段。雖說已經料想到了江寧城的美,但是卻沒人告訴葉楨,這江寧城,美得如此純粹。

河麵上水色清清,畫舫遊走,船兒帶動著漿聲,從隨風飄揚的垂柳間輕盈劃過,來自江麵的清風附近的落葉卷起,送了一程後,落葉便打著旋兒落在水麵之上,隨著畫舫帶起的波浪沉浮漂向遠方。城市道路間行人車馬、青衣小轎、販夫走卒比比皆是,寬街窄巷、青石長階,楔刻著風霜歲月痕跡的橋梁自稍窄的河道上橫跨而過,在水流稍緩之處,有麵貌清秀的女子在石階上漿洗衣物,閑談說笑間,盈盈的波光襯著女子的明眸若水,遠遠的便能見到,河岸兩旁,茶樓飲宴的聲響,酒肆美酒的香氣便隨著清淺的風,繞了江寧一圈。

不愧為江寧。

老翁見到葉楨麵帶讚歎的神色,語氣不由得帶上了一絲歡快,問道:“兩位公子,可有住處?”

葉楨搖搖頭,道天歌卻在一旁說到:“您就送我們去鳳棲樓吧。”

老翁聞言,本是高興的臉,瞬間垮了下來。心中暗暗想到,看這兩位的衣著談吐,本以為是真正有大學問的人,才想為他們推薦自以極好的酒樓,沒想到也是來尋花問柳的,心底對他們的印象一下到達了最低點。感覺像是蓄滿力的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無處發力。

隻得轉過頭歎了口氣,不再說話。

鳳棲樓……

這不是謝永暮告訴自己被查封了的青樓嗎。

葉楨很想回去問問謝永暮他說的,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但是思索良久,也隻能歎了口氣。

罷了,如今已無關係,問他,怕是也不會告訴我實話的。

不多時,老翁已將船穩穩地停了下來。

道天歌隨手拿了幾塊碎銀子遞給老翁,便拉著葉楨熟門熟路地走了上去。

老翁拿著銀子踮了踮,確認了這趟收入抵得上自己往日來一個月的收入,臉上頓時喜笑顏開,卻又瞬間轉苦,早知道,還是對他態度好點,或許能拿到更多的賞銀呢。

輾轉江岸的擺舟人大抵如此,生來窮苦,心底還是善的。

鳳棲樓高三層,為四方形,飛簷出甍,四麵皆窗。樓腳伸入河裏,像是建在水上的房屋。前門臨著正街,後門則是淌過秦淮河。

有稚嫩的女生從樓上傳來,帶著絲絲飄渺。

有眼尖的小廝看見道天歌和葉楨自河邊來,臉上掛著諂媚的笑意。

“對不了客官,姑娘們這才睡下,現在不接客。”一邊說著一邊鞠躬,在心底疑惑,誰家公子哥在逛青樓,還帶著鬥笠。

“那樓上的歌聲是怎麽回事?”道天歌的聲音中透著一股邪魅的笑意:“我自己進去看吧。”

青衣小廝一個閃身,擋在了道天歌的麵前,說道:“我們鳳棲樓白日是不開門迎客的,請公子回去吧。”

道天歌仿佛沒有聽到青衣小廝的話,隻是皺了皺眉,示意葉楨暫留原地等他。

自己則是徑直走到鳳棲樓後門門外,推開了門走了進去。

青衣小廝見道天歌的行為,嘴邊不由得掛上了冷笑。

平日裏也有像道天歌這樣亂來不顧規矩的客人,在白天一定要進去,但是無一例外地都被打了出來。

鳳棲樓能在最為繁華的內河建起這樣一座閣樓,並保持青樓的龍頭那麽久,怎麽可能沒有一點後台。

這人在大熱天還帶著鬥笠,不是神經病是什麽。敢在鳳棲樓撒野,保管你吃不了兜著走。

青衣小廝帶著一副看好戲的表情呆在原地,對在一旁站著的葉楨不管不顧。

過了一會,道天歌出來了,後麵站著一個猶有風韻的半老徐娘。

那女人一出來便對著青衣小廝說:“以後記住咯,道公子可是貴人。”

然後對著葉楨迎了上來,在她想來,和道天歌在一起的人必定同樣非富即貴。

葉楨見著她對待小廝的態度,也大致知道了她是誰,於是抱拳沉聲問道:“你可知‘清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