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來。

桂花樹上那一片一片的金白已經渺不可尋,隻能從空氣中散發著的縷縷末香才能證明它曾經也燦爛過。在寒風的激**之後,落了滿滿一地的黃葉,冬天,已經漸漸來了。

整個江寧城的人都為自己多加了一件衣衫,以免因為這突如其來的降溫感染上風寒。就在這個行人腳步匆匆,酒樓人少而靜謐的日子裏,坐落在媚香樓不遠處的蘇府,在此刻卻是有些嘈雜。

這是張澤羽接到葉煜口諭的第二天,根據葉煜的口諭,他已經遣人向江寧的暗衛發出秘密通告,所以今兒個在平日裏幽深寂靜,庭院深深的蘇府,才會如同西街的坊市一般熱鬧。

蘇府門前,正站著兩撥人,一撥為首的是鳳棲樓的雲三娘,跟在她身後的是昔日的念荷。而另一撥則是以及同樣被告知此事來龍去脈的寧宇恒,他身後是塵風以及染墨。

寧宇恒這段時日已經尋了葉楨許久,所以一收到張澤羽的消息之後,便帶著人往這邊趕了。

至於江月白,他的身份有些特殊。因為他以前本就是暗衛的指揮使,所以張澤羽也僅僅是告知了他最新的消息罷了,並沒有強求他也來到蘇府要人。

不過江月白還是回複了一封信,用暗衛的加急路郵發了出去。這封信,在第二天便可以傳遞到燕京城。所以在江寧城的人,才能在張澤羽接到葉煜的命令之後,這般快便反應過來。

蘇府前,穿著大紅色鬥篷的雲三娘正扭著腰肢,與蘇家的門房對峙。

“這位小哥,你當真是鐵了心不讓我雲三娘進這個大門是吧?”

麵貌清秀的青衣小廝見著雲三娘的做派,也自然是知曉了這雲三娘到底是什麽人。想著自家少爺走之前說的話,還是堅定而緩慢地搖了搖頭。得罪雲三娘自己不能去鳳棲樓沒錯,但是與自己的飯碗比起來,這便不算得什麽了。

雲三娘見著他不鬆口,眼咕嚕一轉,便又大聲地吆喝道:“大家快來瞧一瞧看一看了,蘇家大公子去了我鳳棲樓沒給酒錢就走了,今兒個我帶著姑娘來討討說法卻連門都不讓進…”三娘地餘光瞥到周圍不斷聚集起來的民眾,便又加大了聲響,“雖然你蘇家富可敵國,但也不能欺負我們這些個淪落風塵的女子吧。我鳳棲樓雖小,但是卻也不是蘇公子這般好欺負的。”

百姓自然是喜歡聽這些故事。對於這些個底層的人民來說,若是有機會見著那些高門大地被潑了汙水,自然是恨不得再去吐上兩口口水的。雖然蘇家一向聲譽不錯,但是在這個時候,卻是沒有人反駁雲三娘的話,反而是在底下竊竊私語起來。

“那蘇公子看起來儒雅得緊...怎麽會做這種事?”

“誰知道呢…不過鳳棲樓得姑娘確實倒是個個都美得頂了尖。”

“嘿,昨晚你去鳳棲樓沒被你婆娘抓住?”

“去去去,我昨晚才沒去…”

“……”

聽見周圍隱約的人聲,兩個年輕的小廝臉上青白交加,卻也不好出口解釋。

雲三娘心底則是微微地有些得意,已經在心底想著這兩個小廝估計已經抵擋不住多久了。隨後又想著,一定要在蘇子意回來之前將蘇府查探清楚。

小廝知曉這樣的解釋一向是越描越黑的,便依舊堅守著自己作為門房的本分,未曾給來者不善的兩撥人開門。

寧宇恒見著雲三娘的激將法不起作用,便微微向後退了一步,在染墨的耳邊輕聲說了一句什麽。染墨的眉頭皺了皺,隨後又無奈地點了點頭。隨後便跑到雲三娘麵前,大聲而有些疑惑地問道:“三娘,您也是來追債的?”

說罷,還朝著她眨了眨眼。

在秦淮河漂泊多年的雲三娘怎麽不理解他的意思,便跟著染墨的話搭了下去,故意著提高了聲響,大聲問道:“難道他也欠了花汀公館的酒錢?”

染墨麵色漲紅地點點頭,旁若無人地與雲三娘交談道:“那夜裏他來了我們公館之後,便沒有離開了,在公館過夜,可是走時…卻未曾付了酒錢…”

“他去花汀公館?”

雲三娘的聲音一下子又提高了一個調,本就是唱歌出身的她,此時巧妙地運用了自己往日裏的技巧,令在場的每個人都聽得明明白白。

聽到雲三娘這句反問之後,在場圍觀的人群不可避免地爆出了小聲的覷聲。

葉楨離開的這段時日裏,寧宇恒將花汀公館打造得越發地好了,並不僅限於接待有南風癖好的貴族士子,也開始接待那些手上有幾個閑錢,想要尋求刺激的年輕人。所以過了這一個多月,眾人自然是揭開了在秦淮河下遊,以前那個總是神神秘秘的公館的真實麵紗。

就算南風在貴族士子之間已經頗為流行,但是在民眾的眼裏,依舊是違背了祖訓的行為。所以一直對南風這件事懷有很大的意見。驟然聽見蘇家公子竟然也好南風,便不可避免地發出了一陣奚落地聲音。

……

“沒想到那蘇公子竟然男女通吃?”

“嘖嘖…倒還有些意思…”

“現在我倒是想知道…蘇公子憑著什麽東西,竟然在男女麵前都能一展雄風…”

“怕是有也不是你能買得起的...蘇家是什麽人,你又是什麽人…況且…說不定真是人家天賦異稟呢?”

“那蘇子意文文弱弱的,看起來像個娘們,嘿嘿...說不得還沒有我厲害…”

……

回府的蘇子意在蘇府轉角處的小巷已經站了一會了,聽到耳邊越來越不堪的談話,麵上閃過一絲溫怒,隨後又強行壓下,抬腳朝著大門走了過去。

也不知道是誰先看見蘇子意,見著正主來了,便開始閉口。沒見著蘇子意的,聽到周圍的聲音越來越小,便也開始察覺到了異常,慢慢地,將談話的聲音降了下來,最終消弭無聲。

蘇子意站在人群中央,朝著四周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堵在門口的雲三娘和寧宇恒。心中不免有些煩躁。

—我蘇家什麽時候這麽狼狽過。

他強忍著心中的怒氣,朝著雲三娘和染墨中間走去,來到兩人麵前,虛作了一個揖,才開口說道:“不知兩位,有什麽不能好好談談,偏生要在門口這般鬧呢?”

染墨看了寧宇恒一眼,很有默契地退到了寧宇恒地後麵,沒有接話。而雲三娘便似笑非笑地看著蘇子意,過了一會才開口道:“既然蘇公子說想要談談,那便成…可是…”她話頭一轉,便又說道:“此前我們想要進去好好談談,卻被您的門房攔住...您說,是我們不想談,還是您不想談。”

蘇子意眉頭皺了皺,想要出口嗬斥,但是一轉眼卻看到四周準備看好戲的人群,將心中的想法又壓了下來。畢竟憑借著他蘇家的聲譽,這點謠言肯定在幾天之後便消失。何況自己並沒有做那些事,倒是不懼她接下來的動作。

不過總被人圍觀著的感覺實在為他不喜,便又開口道:“那在下現行賠個不是,請幾位跟我來吧。”

雲三娘點點頭,才跟著他進了蘇府的大門。寧宇恒看著蘇子意的側臉,卻在思索著...這個人,究竟是什麽來頭,竟然是敢將暗衛要尋的人給藏起來,將自己效力的主子藏起來。

雲三娘心底則是有些淡淡的尷尬。

她此次來,其實抱著進了蘇府的門,便好好搜尋一番葉楨的下落的。孤兒特意挑了一個蘇子意不在的日子。然而她沒有想到...這個蘇子意竟然是去而後返,在自己還沒有行動前,便回來了,這令她不禁有些暗自焦急。

在小廝上了茶之後,蘇子意才幽幽地開口問道:“兩位今日的作為...是否,要給蘇某一個解釋呢?”

他其實大抵也是知道兩人的來意的,畢竟作為天下首富的蘇家,在某些地方,想要打探些消息,總是來得容易一些。

不過既然答應了謝永暮,他總歸還是得盡力。畢竟葉楨與謝永暮兩人的感情,是自己看在眼底的,況且,他也已經確信葉楨便是秦家的那個女扮男裝的女兒,因為與心上人私奔,所引出的事情。

所以得到了自家父親的警告後,非但沒有向暗衛說出葉楨的所在,而是繼續隱瞞下去。所以在江家、寧家、暗衛這三方勢力的尋找下,葉楨的蹤跡才會被徹底掩藏。

沒成想雲三娘和寧宇恒卻沒有半分回答的意思,兩人對望了一眼後,寧宇恒便冷冷地說道:“蘇公子莫要裝傻...是你,將殿......小姐的下落隱藏了吧。”話到嘴邊,還是改了個口,在這個時候,稱呼葉楨為殿下,似乎還不太合適。

在一旁的雲三娘也來搭腔,“在這江寧城…我鳳棲樓,寧家,江家聯手都在江寧城尋不到小姐…除了你蘇家…我想沒有別的哪家,有這麽大的勢力,可以將一個人的痕跡完全抹去。”

蘇子意搖搖頭,“兩位請回吧,我這裏,並沒有你們要找的人。”

說著便抬起了手中的茶盞,似是欲飲,卻遲遲不肯下口。

雲三娘麵色有些發白地看著蘇子意,最終還是低下了頭,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對著自己身後的念荷一起走出了廳房。而在一旁的寧宇恒見著雲三娘也離開了,便知道今天這件事算是黃了,也隻好不甘地起身,朝著蘇子意作揖之後離去。

蘇家勢大,連皇室都避開幾分。或許這裏麵很大一部分是因為老皇帝葉泓的舊情,並不是代表皇室不敢動他們。但是在皇帝沒有下決定動他們之前,蘇家依舊穩如泰山。

而要皇室下手…這件事似乎有些難度。

畢竟…蘇家的富可敵國,可不是抵楚國,而是,吳楚兩國。葉煜一旦動手,不僅會麵對楚國的商行遭遇損失,更是會被言官上書,說自己不顧老皇帝的旨意。但是...要在一些政令上做些手腳,卻是極其容易的事。

之前葉煜所言,讓蘇家出點血,便是在這裏了。

每每政令針對商戶有所改變時,蘇家便知曉這是皇室在提醒自己,讓自己別做得太過火。而這麽多年來,蘇家每每到了這個時候,向皇室表達的態度便很是恭敬。

這才是蘇家屹立多年不倒的原因。

故而雲三娘在蘇子意不在的時候開找茬,到了最終卻還是隻能灰溜溜地逃開,並不敢過多的招惹蘇家公子。

******

剛剛步入冬季的玄武湖還沒有變作白茫茫的一片。

兩岸的串錢柳的紅花在這個時候卻已經開始凋謝了,橋堤兩旁盡是碾落的花泥,層層疊疊地堆砌到了一起。

江月白打著青傘走在串錢柳下,任憑簌簌的花朵將自己青色的傘染作了紅色,而是有些讚歎著看著自己身邊玄武湖的景色,微微地笑了起來。

跟在他背後的抱琴小聲地嘀咕道:“不是說要去找清...公主殿下麽,公子竟然還有心情遊玩......”

興許是聽到抱琴的嘀咕,江月白回頭朝著抱琴笑了笑,隨後望向遠方的紫金山,小聲地回道:“你怎麽知道我不是在找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