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天色陰沉,白雪伴著風聲。

風聲之中,葉楨騎著流火朝著安慶的驛站跑去,馬蹄聲將風聲踏碎。她摔倒在地,滿身沾染了雪水化後的泥濘,隨後又爬起來,翻身上馬,繼續奔跑。看不真切的光影裏,風聲與雪花如浪潮般自黑暗深處環繞過來。

小屋裏的葉楨陡然坐起來。

睜開眼睛時,外麵還是黑暗的光景。

她斜靠在在那兒,自夢裏的絕望中掙紮出來,靜靜地感受著外麵不絕的風聲。客棧小屋的屏風那邊,躺在窄**的謝永暮翻動了身體,屋外有枯枝椏被積雪壓垮掉落地上的聲響,細細碎碎地從窗戶邊傳來。這裏…是,安慶。

幾日來,這是葉楨第一次夢到前些天發生的事情。

謝永暮為她安排好後路,將流火給她,將銀兩與幹糧給她,為她指明驛站的路。讓她選擇,究竟…是伴他一生,還是自此兩斷。

夢裏,她選擇了逃離,騎著馬,朝著驛站逃去。

夢外,她選擇了留下,伴著他,一路嬉笑怒罵。

她看著窗外被白雪覆蓋的城,想著...自己夢裏那場雪,大概就是受了這裏的影響吧。

這裏是安慶,現在是寅時,天色因為白雪顯現出一種異常的光亮。

她們正歇息在安慶城中一個普通的客棧裏。

她化名安葉,謝安氏。

謝永暮化名謝南,是江寧城中一家糧行的少東家。

大雪已經連續下了三天三夜。

所以葉楨才會和謝永暮停留在安慶,這個時節,並不是上路的時候。

沒過多久,感受到葉楨醒來的謝永暮也醒了。

他從窄**下來之後,便很快地來到葉楨這頭,看著癡癡望著窗外的葉楨,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他知道她是擔憂這場雪。

剛剛入冬便下了這麽大的雪,這並不是一個好兆頭。

對於一個國家來說。

但是他並沒有什麽好辦法可以令她緩解心中的憂慮,隻能是默默地站在她身後,輕擁著她,在她耳邊安慰道:“沒事…這場雪,很快就會停的。”

葉楨閉上雙眼,安心地沉溺在他的臂彎。似在囈語,“但願如此吧。”

謝永暮此時隻能朝她安慰似地笑,並不能說些什麽。

葉楨轉過頭來,掙紮出了他地擁抱,有些遲疑地說道:“永暮,我們快些回燕京吧...這樣的天氣,我擔心…”說道這裏,她更加遲疑了,“我想…把安慶受災的消息,傳遞回去。”

“好。”謝永暮笑了笑,其實對他來說,風雪並不能阻攔他的腳步,在安慶停留,也僅僅是因為擔憂葉楨的身子罷了。他本就比葉楨更希望早日去到燕京...

劉金堅以及謝家上下都在天牢內收押著,而弄月和聶榮,還在鴻臚寺被監視著。他須得盡快將他們救出來。因為他未曾出現,所以現在他們還是安全的,故而謝永暮才會折中,為了葉楨的身子,在安慶停留,想著待雪停了,再回去救人。

看著麵前女子有些閃避的目光,他親昵地將之擁入懷裏,笑著說道:“我知道,你隻是擔憂災民罷了,暗衛司和監察院並不是吃白飯的衙門,想來我們到了燕京的時候,葉煜…大概已經知道安慶的消息了。”

“不過既然是九兒的意思,那麽我們用過早點便啟程吧。”

葉楨聞言,便在他懷裏尋了個舒適的位置,再次沉沉睡了過去。

……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辰時了,小屋裏已經擺好了熱氣騰騰的早點。

身邊謝永暮也不知去向。

葉楨從**下來,看著床頭那件淨白的裘衣,便披到了身上。鬥篷想要抵禦這樣寒冷的天氣還是有些牽強,也不知道謝永暮是怎麽找到這件裘衣的。

洗漱過後,謝永暮和夢生二人便推門進來了。

四人吃過早點,結了房錢後,便依葉楨所言啟程。

看著客棧外麵被白雪覆蓋的街,葉楨輕輕地搖了搖頭。

滿目淨白,除卻雪色再無其他的色彩。

這樣的天氣,絕望得令人想要逃離。

……

……

客棧今日開門得有些晚,一樓的小廝將門打開的時候已經過了辰時,不過早起的第一壺茶還是已經泡好了,在有些寒冷的大廳裏,升騰起一縷白色的霧氣。

劉常是這家客棧的掌櫃,他拿了把凳子坐在櫃台後麵,拿著一壺溫過的酒,在口中抿著。從窗戶的縫隙間窺視著外麵那場紛紛揚揚,未曾停歇的大雪,悠悠地想著…明明是這麽大的雪,怎麽那行人還要出門。

那江寧的少東家…看起來倒不象個商賈之後。而那位少夫人,委實也太美了些。不過跟著他們的那一男一女兩個護衛倒還真是有趣。

一個戴著鬥笠,一個係著眼帶。

……

也不知道是怎樣緊急的事,在這樣的天氣裏,還要這麽加緊趕路。

想了很久都沒有結論後,劉常隻能是歎了口氣。

又想著...這樣的大雪天氣,隻怕是生意都做不成了。

不過他倒是不虞工錢之類的,他東家乃是安慶第一大族的蘇家,連著兩江總督張定香的家族在安慶也隻能是與蘇家分庭抗禮。所以他隻是歎了一口氣,便又抿了一口手中的酒,咂巴咂巴嘴,便準備再上樓去,睡個回籠覺。

畢竟這樣的天氣,是不會有什麽大生意可做的。吩咐手底下的小二就行了,掌櫃的就不必親自坐鎮了。

就在他上樓之時,因為風雪搭在門前的厚厚門簾被掀開了,一個穿著蓑衣,滿身風雪的人走了進來,張口便問了一句,“掌櫃的在嗎?”

劉常聞言,便停住了腳步。

在大廳裏的小廝便很有眼力地給那人遞了一杯溫酒。這樣的天氣已經不適合飲茶了,隻有飲酒才能略微撫慰被風雪照顧了的軀體。

那人飲下酒水之後,才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巧的令牌,在劉常麵前晃了晃。

劉常見著代表著自家東家的牌子,臉上便恭敬了起來,一邊想引著那個穿著蓑衣去後堂,一邊對他說道:“原來是東家的人,請隨小老兒去後堂吧。”

那穿蓑衣的人卻搖了搖頭,從蓑衣下拿出一個被油紙包好的包裹,遞到了劉常麵前,輕聲道:“這裏麵是兩張畫像,這段時日如果你見著了上麵的人,便去蘇府稟報吧。”頓了頓,他又說道:“還有一男一女,男的戴著白色的鬥笠,女的眼睛係著大紅的細稠,見到了也……”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劉常手上的酒壺便跌落在了地上。

“怎麽,你見過?”

見著劉常的反應,穿著蓑衣的人便挑了挑眉,抓著劉常的手問道:“現在他們在哪裏?”

劉常苦笑著搖搖頭,想著那行人果然不是什麽糧行的人。不過還是回答了蓑衣人的話,“今早辰時還沒到便走了,想來現在應該已經出了城門吧。”

“他們朝哪邊走的?”蓑衣人接著問道。

劉常搖了搖頭,道:“那四人走的時候鋪子還沒開門,所以沒人見著他們往哪邊去。不過他們早上讓劉大準備了一輛馬車。現在他們手上有兩輛馬車一匹馬...如果仔細打探,還是應該尋得到。這樣大的目標,又是在風雪天氣…”

蓑衣人點點頭,便很快地走了出去,沒有再和劉常再說些什麽。

******

蘇園是蘇家在安慶的宅子,也是蘇家在楚國的根。

是天下十園裏最負盛名的園子。當然,隻是在民間傳誦。畢竟皇家庭園並不是普通百姓可以得見的,所以明園這個不是還有人可以進去的園子,便在日積月累的口耳相傳下,成為了這世上最美的園子了。

不過盛名之下無虛士這句話,不僅可以套用在人名下,也可以套用在蘇園上。久負盛名的蘇園,既然得了這般大的聲譽,也確實有幾分特色。

蘇園所在的天河街,有一半的地麵都是被蘇園占了去。

這個時候,蘇園裏的下人們早已經起來為各個院落裏的貪睡的主子們準備好了一日的所有。

宣逸院的下人現在正在準備著昨夜裏從風雪裏回來的主子的飯菜,這個時候蘇子意剛剛睡醒。天色已經接近巳時了。

他是昨夜子時過後回來的,聽說還吩咐了心腹去找什麽人,忙到了醜時才歇息。所有倒沒有人對他的起居有什麽閑嘴。

婢女為蘇子意穿好衣衫,又遞上溫度剛剛好的參茶讓自家主子漱口。最後,才上了六道早點。在一旁等著蘇子意吃完,將剩下的早點賞賜下來。以證明自己在主子麵前的地位。

這是在大宅門裏麵最為常見的。

主家吃不完的東西,向來都是賞賜給自己喜歡的下人,以示恩寵。

下人也期待著主家的賞賜,這在他們看來,是一種榮耀。若是主家成家立業有了小妾,那麽吃不完的飯菜也會賞賜給小妾。

這已經是主家難得的舉動了。

就在婢女們等著蘇子意賞賜的時候,宣逸院的大門被推開了,一個滿身風雪,衣衫淩亂的人,使著輕功到了蘇子意的麵前,與周圍那些衣衫整潔的婢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不過婢女們卻沒有半分嘲笑之意。

她們知道,麵前這個略顯狼狽的人,才是蘇子意最為信賴的人。

他上前兩步,走到蘇子意的麵前,也不知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麽,一旁伺候的蘇雲便見著自家主子的表情一變,連早點都沒吃,便迎著風雪往家主所在的院子裏跑去。

漫天風雪都落在了他的身後。

也不知道出了什麽變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