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間,淺淡的月光透過低低的軒窗照射了進來,江水奔騰的聲響與風聲合而為一。斜對麵會客廳的燈光與廚房裏的燈光照射到走廊上,留下微弱的光芒。葉楨深吸了一口氣,拿著那根腰帶,輕輕地推開了房門,朝著廚房的方向走去。

廚房裏,一個穿著暗橘色布衣的婦人正背對著葉楨坐在一張小小的木凳上,往灶台裏麵添柴。火光將她的臉映射得通紅,麥稈的灰燼時不時地從灶台中飄飛出來,婦人一邊添柴,一邊扇著自己麵前的草木灰燼。

葉楨看了看周圍,兩麵牆上掛著一些不知用途的雜物,沒有窗,隻有一個自己進來時候的門,以及一個看起來用了很久的煙囪。再掃了房內擺放柴火的地方,確認自己不會踩到麥稈之類的東西,發出聲音,這才移動了身形,朝著女人的地方走過去。

細細的腰帶如同閻王索命的幡布,隻消片刻,婦人的身子便軟了下去,在她倒向旁邊時…葉楨才堪堪將她抱住,將她安頓在了牆角。

麵無表情地看了看周圍,從木質的櫥櫃裏抱出一個不大的瓦罐,將裏麵儲存的鹹菜全部倒到了地上,再將瓦罐放到灶台上麵,這才將旁邊凝固了的豬油悉數倒進了鍋內。白色的豬油慢慢化了,油膩的香氣從灶台上麵升起。

隨後,葉楨離開了廚房,朝著會客廳那邊走去。

男人聊天的聲響依舊。

“二弟…大哥告訴你,這江湖上,真正的能混得開的…不是你殺了幾個人,身上背了幾條人命...而是,看你能不能做到膽大心細。大哥我讀的書少…隻記得那年先生說’心如猛虎,細嗅薔薇’…我不向看不起那些死讀書的讀書人...…但是這句話,我卻一直記著。混江湖,要做到膽大心細...平日裏雖然看不出來,但隻要你在合適的地方表現了出來…那麽,這江湖上,誰都會給你三分麵子…”

葉楨沒有理會那人的話,而是再次望了望門邊,屋簷的茅草在夜風的吹拂下微微拂動,遠處的江麵閃爍著銀色的微光,讓人沒由來地,感覺到一絲寒冷。

她陰沉著臉,從懷中掏出了那張白色的絲巾,放在口鼻之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後拿出那個孔雀藍的瓶子,拔開翎羽,在手心倒了些許。

那是一小撮藍色的粉末,妖冶而致命。

“大哥…我去看看嫂嫂,為什麽煮菜還沒好。”

“嗯。”

皺了皺眉頭,快速而無聲地走到了廚房,躲在了房內的一側,吹熄了燈盞。

腳步聲傳來,靠近了,門推開,人走進來的一瞬間,看著燈已經熄滅,但是灶台裏的火光還在晃動著,那麵龐有些滄桑的中年人微微愣了愣,朝著灶台的方向走去,“嫂嫂……”

葉楨猛地上前一步,將手中的粉末向他撒去...

片刻之間,男子的身子便軟了下來,在倒地的瞬間,葉楨才將他抱住。

那男人見著葉楨,似乎是想說什麽,卻又什麽都沒有說。隻是瞪著眼,看著葉楨的樣子,似乎是想把她的樣子記下來。隨後,身體開始抽搐起來,沒過多久,便昏迷了過去。

灶台上的油已經開始翻滾了,葉楨從一旁的米缸裏拿起了平日裏舀米的木勺,將鍋內滾燙的熱油舀起來,倒進了那個不大的瓦罐裏,又從牆壁上拿下了一根草繩,在瓦罐口係了個牢固的結。

小屋裏,現在沒有絲毫的聲響,連睡覺的男孩的呼嚕聲也聽不見了,隻能偶爾聽見灶台下麵傳來柴火燃燒劈裏啪啦的聲響。葉楨提著瓦罐,走到了小男孩房間的門口,在走廊灑了些許煙羅媚行,這才推開窗子,望了望屋外的夜色。

夜色似乎更深了,窗外的明月遠遠地懸在天邊,葉楨突然想起了江月白離去時的月色,也是這般皎潔。

隻是,月色依舊,人似當時否?

會客廳裏,男子正倒著酒,飲了一口之後,又抓起桌上的花生,朝著嘴裏扔去。似是察覺到屋子裏安靜得有些詭異,突然站起了身子來,從腳邊抄起一把砍刀,朝著廚房走去。

路過之前關押葉楨得地方時,頓了頓腳步,看著羅雲媚靠著門坐在椅子上,皺了皺眉頭,心下疑惑為什麽羅雲媚會親自守著那個書生,但是想著羅雲媚與葉楨之間的矛盾,便沒有再多想,複而又繼續朝著廚房的方向走去。

葉楨靠在男孩的門間的縫隙處,見著煙羅媚行竟然沒有起任何作用,臉色一變,掂了掂手中那個裝著熱油的瓦罐,想著,這下不得不驚動舟上的撐杆人了。

男人走進廚房,見著自己的弟弟軟綿綿地倒在了地上,然後又看見坐在木凳上斜靠於牆的妻子,臉色一變。

“孩兒他娘…!”

“二弟…!”

男子牙齒欲裂,舉起了手中的砍刀,朝著周圍一吼,“是誰,出來!”

回答他的,是江麵上不絕的風聲,以及潮水一程一程衝擊江岸的打浪聲。

少年房內的黑影,小心地躲在門後,沒有發出絲毫聲音。

男子不知道黑暗中的敵人到底立於何處,於是他小心地將背靠著牆壁,從廚房中挪了出去。在走廊的死角處發生問道:“不知是那一路的朋友,我陳虎若有什麽地方對不住您,請原諒則個。”

語畢,依舊沒有任何的回答,但是陳虎卻明顯地感覺到了,有人在看著自己,雖然不知道那人是在何處。

葉楨靠著門,一手緊緊地撰住手中發硬的繩索,目光警惕,一手拔下了頭上的簪子,快速走到了小男孩的床前,絲毫不顧腳下已經傳出了細微的聲響。

男人的懼喝聲爆響其中,那木質的地板似是承受不住男子的體重,傳來嘎吱嘎吱的聲音。魁梧的身子,靠在了小男孩的門外。

“你是什麽人?”

“你對他們做了什麽?”

“放開我兒子!”

“……”

房外。

昏暗的走廊,沒有燈,廚房灶台細微的火光也漸漸熄滅了下去。會客廳裏,油燈的光芒投射在走廊上,渲染著令人緊張的氣氛,巨漢手上半人長的砍刀抵在胸前,散發著冰冷的光芒。

房內。

透著月光的軒窗帶來了一絲寒冷,葉楨右手的簪子抵在男孩的脖子上,左手死死地撰著那根發硬大草繩,瓦罐的熱氣,讓葉楨的心底稍稍有些安慰。

“再問一次…你把他們怎麽了?”

“沒怎麽…隻是昏迷。”

“隻是...昏迷嗎?”

回應聲安靜而迅速地傳來,似是帶著譏笑,“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一扇小小的木門,隔開了兩人的對峙。

那男子魁梧的身軀有些顫動,深深地看了一眼麵前小小的木門,朝著後麵退了一步,“隻要沒事...我們,就有得談。”

“好。”

“你到底是誰?”

“無名小輩罷了。”年輕的聲音頓了頓,“這裏,距離江寧城有多遠?”

“這裏是城外,大約半個時辰的水路。”巨漢回答著葉楨的問題,但是又想到了不對…“你是…我綁回來的那人?”

房內的人沒有說話。

陳虎心底有些發寒,本來以為隻是綁了一個文弱的書生…沒想到,卻是綁回來了一個亡命之徒,”算我看走了眼…”

男人的聲音似乎是有些疲憊,“隻要你不傷害我兒子,什麽都有得談。”

會客廳裏油燈的光亮開始暗了下去,本來就昏暗的走廊此時更顯得昏暗了,門邊的男人側著身子,挑開了那扇小小的門,小心翼翼地望了進去。一個黑影,坐在自家兒子的床邊,駕著他的脖子,脖子上,脖子上一根華貴的簪子,泛著冷冽的光芒。

男人的表情柔和了下來,跨步走了進來,“我說話算話,隻要你不傷害我兒子…我便放你走。”

葉楨看著男人軟化下來的表情,她的語調也微微有了變化,“我怎麽相信你?”

就這一瞬間,兩人對峙的氣息降到了最低,葉楨抵在少年脖子上麵的手也有些鬆動,門邊,陳虎握刀的手輕輕往下壓了壓,就在下一刻,暴喝的聲音響了起來。

“看刀...”

“散開…”

原本已經緩和下來的氣氛在瞬間又恢複了原點,甚至更有甚之,這是葉楨第一次喝出聲來。人影晃動,刀光閃爍,夾雜著物品破空的聲響,陳虎巨大的身軀,轟然朝著葉楨的方向襲來,舉刀斬空,葉楨手上的草繩,驀地,鬆開了來。

黑色的,不大的瓦罐飛舞著,旋轉著,與正飛奔而來的陳虎拉緊了距離,陳虎下意識的舉刀,將手肘上抬。

“砰…”

“你...阿啊阿啊阿啊!”

暴怒的聲音夾雜著疼痛的聲音響起。

“你媽的!”

“來殺我吧。”

平靜如水的語調從**響了起來。

昏暗的房間裏,瓦罐被打破的聲音轟然響起,滾燙的熱油瞬間潑滿了陳虎的上半身,霎時間,一聲氣急敗壞的罵娘聲,便伴隨著肉如油鍋的滋滋聲響起來,陳虎的臉上已經沒有了半塊好肉,水泡在月光下顯得有些光亮,但猙獰的表情卻如同怪物一般。

但即使是這樣,氣急敗壞的陳虎卻舉著刀向葉楨的方向衝過來。

葉楨朝著旁邊一滾,便躲開了陳虎的攻勢。

血光四濺。

“啊!”

**的少年驚醒,尖叫了一聲,下一刻,刀光閃過,刷的一下,伴隨衝天而起血漿的,還有一條斷開了的手臂。溫熱的血水濺到陳虎的臉上,也濺到了葉楨的白袍上,豔若晚霞。

“庭兒!”

一聲悲哀至極的痛呼聲響起。

葉楨趁著陳虎分神的片刻,從背後扛起了一把椅子,朝著陳虎的後腦處砸去。

黑暗裏,男子魁梧的身軀搖了搖,便倒了下去。

葉楨癱坐在牆角…大口大口地吸著氣。

就在這時…

利刃的光芒,突兀地綻放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