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浩氣爭
東邊日出西邊雨,一幕落下一幕開。
隨著“北武將軍”楊寧的失蹤,朝野震動,兵圍洛陽,也不知絞殺了多少未曾退走的江湖人。那如曇花一現的“聖門”,也徹底被當今皇上定義為必須剿滅的邪教。
如此情勢下,《空冥訣》事件不得不就此作罷,然而,另一股勢力卻又在蠢蠢欲動。
山雨欲來風滿樓,該放手時就放手。
今日,落雁城起風了,然而那些總有一方要罷手的,盡都用心緊了緊手中權力。
落雁城中,驚鴻殿內。謝淵冷冷的看著張桎梏,譏諷道:“張副盟主的意思,就是憶盈樓的退出以及前些日子在華山折損的那些兄弟都是謝某之過了?”
張桎梏皺了皺某頭,平心而論,當年將位置讓與謝淵,雖然有些不快,可心下倒真沒有半點怨恨。畢竟自己從小尚儒,更和純陽子真人結成忘年之交,深受這位純厚長者的影響,對於權力什麽並未太過放在心上。
可是這位能力魄力的確在自己之上的謝盟主,這些年來都做了什麽?浩氣盟勢力大增是不假,可那背後的累累白骨呢?
打擊惡人穀外圍勢力,自己可以理解,雖然因此喪身了不少兄弟,可是聯盟初建立威總是必要的。
除惡之前率先頒下“長空令”,雖然此舉頗有造勢之嫌,在自己眼中已是有些背離浩氣盟建立的初衷,但本著盟主高瞻遠矚的想法,依舊忍下沒有提出半句反對意見。
可是隨後的私入華山坐忘峰誅殺“夜魔”呢?先不說這位盟主大人到底是為了全盟考慮還是僅僅為了洗去自己的“汙點長空令”才做出這樣的決定。
然而即便決定了,如此大事居然全不顧當時自己提出的反對意見,一意孤行倉促執行。
當初信誓旦旦說什麽夜魔重傷,實乃天賜良機。
結果呢,前去的基層盟眾死了一半還多!
鋪萬骨路,隻為成就他謝淵一人名望,這算什麽盟主!
華山坐忘峰是什麽?是“純陽子”前輩閉關之所!且不說純陽子前輩和自己的私交,如此冒冒然率眾闖入他人門派,不招呼一聲就跑到那僅次於禁地的地方去搜山,莫不是真把自己當做武林盟主?
罷了罷了,結局畢竟表麵上還算對浩氣盟有利,可是再後來呢?
高絳婷是何人?名滿江湖的音律大家,品性眾所周知,乃是有節有氣的奇女子,若非忽然遭逢大變,豈會一反常性?
如此女子,本該擒住循循善誘,將其領回正途,可是謝大盟主做了什麽,直接就是一枚“長空誅殺令”,事後更是間接逼的“憶盈樓”退盟,究其根本不就是因為自己死了一個侄子!
浩氣盟是大家的浩氣盟!浩氣盟是各大派推舉出來的武林正道表率!而不是什麽稱霸武林統領江湖的幫會,更不是他謝淵一人的浩氣盟!
想到此處,張桎梏同樣臉色沉了下來。
“謝盟主,當初立盟時是我們幾派共同協商的,如今憶盈何在?當日裏你說過什麽?答應過什麽自己可還記得?!”
謝淵不屑冷笑起來:“葉芷青是自己退出的,可不是謝某強迫她離開的。再說那憶盈樓既然能出高絳婷這等魔女,也是藏汙納垢之地。想來隻有那些迂腐無腦的書生才會對那等旖旎之地念念不忘。至於謝某當初立下的誓言,我浩氣如今聲威比起建立之初不知強盛了多少倍,幾大惡人更是連出穀都不敢,謝某自問無愧於心!”
“好!好個無愧,謝淵,我隻問你一句,浩氣是你謝家的浩氣,還是眾位武林同道的浩氣?!”張桎梏本身不善言辭,論心計更是拍馬也及不上謝淵,幾句話就被氣的滿臉通紅。
隨著“天權”這聲怒斥,其身後跟著的“玉衡”司空仲平同樣緊了緊拳頭。
比起整日沉迷儒術秉性耿直的張桎梏,司空仲平雖然在丐幫中同樣擁有鐵麵無私的稱號,可對一些權利上的勾當明顯比前者清楚的多,自然看得也就更遠。
這謝淵怕不隻是想坐穩浩氣盟主的位置,而是要徹底把浩氣獨立出幾大派,成為背後擁有皇權支持的第二天策!
作為自由散漫的武林俠客,很明顯,即便不會公然反對王權,對那些用條條框框將人當做豬狗圈養的官府,也是很不感冒的。
謝淵再次冷笑,看了看麵前這個怒發衝冠的家夥,忽然覺得也許自己有些高估了對方。
“謝某可不曾想過要掌控浩氣。”
此話落下,謝淵故意惡趣味的頓了頓,看到張桎梏麵色稍緩,又接著道:“浩氣是皇上的浩氣,是當今天子的浩氣,是維持武林秩序的浩氣,可不是什麽武林同道的浩氣!”
張桎梏一愣,顫顫巍巍的舉起手來指著謝淵,卻是氣的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能說什麽?說武林同道比天子還大?說皇上什麽的都是狗屁浮雲?
還是司空仲平打破了僵局。
“既然兩位盟主誰都說服不了誰,不如依著江湖規矩以武決勝負吧。”
張桎梏眼睛一亮,此言大善。雖說自己在浩氣盟中武名不顯,然而實際上十數年前就已經是名滿江湖的大俠了,自十五歲到今日,三十年打坐苦修,內力早已達到先天,雖說於身法一道始終不甚精通,但在修為上絕對穩壓這位浩氣盟主一頭!
張桎梏的想法謝淵怎麽會不知道,雖說並不認為自己會輸,可是明明占據絕對優勢,傻子才會以身犯險。
“哼,笑話,我浩氣盟向來以德服人,盟主之位更要挑那眾望所歸之人來擔當。以武定主,那是惡人穀!司空兄弟,你身為盟內護法,還請勿要聽信了‘奸人’謠言,我謝某指天發誓所作所為絕對是一心一意為我浩氣!”
司空仲平被堵得一窒,這謝淵當真是好心計好手腕,這等情況下都不忘了拉攏人心。
搖了搖頭,這位玉衡星退開一步,示意立場堅定不移。
張桎梏此刻已經是被謝淵一番話氣得頭暈目眩。
“奸人”?!“謠言”?!武林中認識自己的哪個不讚一句“德如泰山,名若鴻毛”,幾十年恪守儒道行俠仗義,為了浩氣更是對這位謝大盟主多方忍讓,如今自己在他嘴裏居然成了散布謠言的“奸人”!
“好、好、好!謝淵,你要以德服人?你想與我比比誰更加德高望重!?好、好的狠!謝淵,當年是張某瞎了狗眼,將盟主之位讓與你這小人!”
麵對他人慨然指責,謝淵依舊顯得風輕雲淡,不屑一哂,那寵辱不驚的姿態當真有些梟雄風範。
然而,隨著張桎梏手勢落下,很快那副淡然的麵具就掛不住了。
二十幾人自外麵陸續走進殿中,謝淵是越看越驚,到了最後更是豁然站起。
十一位外堂堂主,十二位內堂堂主加上從來不問世事的搖光壇壇主——月弄痕!
月弄痕的武功不可怕,隻不過是勉強達到一流,甚至還不如大部分堂主,然而她在落雁城中的人望卻是毋庸置疑的,因為幾乎所有落雁峰的人都受過她的恩惠!
一直在旁靜觀事態,一副智珠在握的瞿季真也坐不住了,因為這股幾乎囊括了大半浩氣高層的力量,分明就是自己事先安排好的伏筆!怎麽可能,怎麽可能臨陣反戈?!
震驚的看向這些昨日還信誓旦旦對自己做著保證的堂主們,瞿季真覺得自己的智慧和顏麵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特別是連自己的直係下屬都。。。
“慕青雲!慕容玲娜!”
憤怒的目光掃過下首那些“叛徒”,隻有慕青雲一人慚愧的別過臉去,其他人俱都一副正氣盎然,特別是平日對自己恭敬有加、被倚為臂膀的慕容玲娜,更是不停朝著自己譏笑。
身子一晃,勉強扶住椅背才沒有倒下。這位浩氣盟軍師大人隻覺得一陣陣眩暈襲來,腦中更是頭疼欲裂、
謝淵還沒輸,因為他還有底牌,可是自己已經輸了,輸的一敗塗地。一向心高氣傲,自比張良,居然在關鍵時刻被兩個最信任的下屬背叛了,居然在最有信心的領域被人狠狠刮了一巴掌。
我終究隻是大哥的一個影子,枉我整日自以為是,卻原來終究什麽都不是、
謝淵同樣震驚,同樣為對方的手筆感到駭然,居然能在不知不覺中策反掉自己在盟內幾乎所有擁護力量,太可怕了。然而謝淵畢竟是拿的起放得下的人,即便這些家夥都背叛自己又如何,浩氣盟已經建成了,名聲早已穩固如中天烈日。縱使是將這些高層盡數換個遍,隻要還有天策、少林和朝廷在背後支持,有智謀非凡意氣相投的瞿季真為自己出謀劃策,還怕找不到想當將軍的士兵?
想到一直如兄弟般在旁默默支持自己的浩氣軍師,下意識的朝身邊看了看,這一看不打緊,差點驚的自己魄散魂移。
“季真!凝神靜氣,抱元守一!”
隻見瞿季真嘴角溢血,臉色慘白,豆大的汗珠點點滴落,分明是心魔侵體之兆。
謝淵這一喝已經是用上了真力,好在瞿季真隻是一時鑽入了死角,並非當真有什麽解不開的心結,被人一喝已經是清醒。
“噗!”的吐了一口逆血,臉上終於有了一絲人色,謝淵也放下心來,若沒了瞿季真那自己完全就是折了翅膀的鷹。
“季真不用過於自責,世間多反骨,人心本難測,此非謀之過也。”
瞿季真恨恨看了看麵前那一大堆人,點頭示意自己明白。
終得揚眉吐氣,心中暗暗感激幾大派在背後的默默支持,還有那及時棄暗投明的慕容玲娜,張桎梏一臉怒容消散。
“好了,現在謝大盟主可還有什麽話說。”
謝淵眯起眼睛森然冷笑:“嘿嘿,你們當真以為這樣就穩操勝券?笑話,我謝淵代表的是天策,是當今天子!”
張桎梏搖了搖頭,正待勸解些什麽,對麵謝淵已經是做出了決斷。
“‘影’,現在是你的舞台了。”
二十幾道身影從天而降,個個黑衣蒙麵,手持苦無。
“密堂!影,為何插手我浩氣盟內之事!謝淵,你究竟要做什麽!”張桎梏大驚,自己所為不過是想逼謝淵讓位,根本就沒想過當真要搞什麽分裂爭霸,更沒有想到謝淵居然如此決絕!
既然做了,就沒有必要去再去後悔,雖然對這些“浩氣精英”的損失有些心疼,不過不流血怎麽做大事?
也許張桎梏的確隻是想“逼宮”,而非要搞的你死我活,但是謝淵不同,自詡為曹操一般梟雄的他,怎麽會有半點婦人之仁。
見到這等情況,那二十三位同來的堂主通通拔出手中武器,戒備著周圍那些密堂忍者,當然,也沒有哪個慌亂的,畢竟,能坐上浩氣堂主之位的基本都是一流高手或者擁有堪比一流的實力,否則怎能服眾。
張桎梏立刻示意大家先別動,而後皺眉繼續喝道:“謝淵,你做什麽,本是同根生,兄弟之間偏要鬧得流血流淚嗎?!”
謝淵一臉冷笑,理都不理這迂腐的酸儒,做事婆媽當斷不斷,哪有半點領袖風範,那些倒戈支持他的家夥全都瞎眼了。
李凡倒掛在橫梁上,聽著那位張大儒在下麵痛心疾首的陳詞,看著正下方的司空仲平,隱在麵具後的唇角翹起。
“又是2000積分到手。”
身形慢慢散去,等再度出現,已經閃到了司空仲平正上方三尺處。
一眾人俱都在戒備周圍那群忍者以及高台上的謝淵,又怎麽會想到攻擊來自天空!
司空仲平雖然沒有達到先天境界,但是能夠擔當一壇之主,位列七星,自然有其獨到之處。
沒有殺氣,沒有風聲,然而——影子!
李凡做的再好,終歸是疏忽了這小小的一點,偏生又被心細的司空護法發現了!
隻見那司空仲平沉腰坐馬,雙手猛地托天,一式“霸王舉鼎”朝著天空打去。
兩道金色掌印襲來,李凡卻是不慌不忙,若是換做一年前,自己還真怕對付不了這位戰力堪稱先天之下第一人的玉衡星,現在嘛——不入先天,終為螻蟻!
身形一晃,好似布片扭曲了一下,堪堪避過掌力。雙臂舒展,十指連彈,倒立半空的身形也似陀螺旋轉起來。
隻見無數細碎暗器自天空灑落,好似鮮花凋零,落葉紛飛、
阿卡玲娜大驚,不想平日裏甚至低調的“影”居然如此強悍,雖然上次聽說此人在華山坐忘峰大發神威重傷了“夜魔”,還道隻是他人誇大,畢竟那日回來之時這位天旋星分明隻剩下一口氣吊著了!
心念一動,法力護盾撐起,不同於剛入劍三世界時一觸即潰虛有其表的護罩,此刻的法力護盾不但可以瞬發,而且更為凝練,那盈盈如同水波的光幕,在那如雨的暗器下沒有激起半點微瀾。
眼神眯起,白皙的左手上跳動著幽蘭的火焰,忽明忽滅。
阿卡玲娜略一猶豫,是否要先拿這位天旋星試下手,不過最終還是放棄了。
先天的話,未必不可敵,然而若無必要,還是不要冒險。畢竟,自己身負著重任,畢竟,自己的實力提升要比那些一步步攀登的家夥快得多。擁有了捷徑,總能比別人更快到達巔峰,不是嗎?即便那條路並不屬於自己。
阿卡玲娜輕鬆抵擋下這波暗器,可不代表其他人也一樣輕鬆,一流和先天,本就隔著一條幾乎不可逾越的鴻溝。
一陣陣慘叫響起,那些最多算是普通一流高手的堂主們,有幾個能擋下這灌注了先天真氣的鋪天暗器。
而周圍那群忍者,也帶起一道道黑影,伺機而動。
張桎梏大怒,同根而生,相煎何急!!!
“列國劍”出手,劃了個半圓擋下十幾枚暗器,一路養吾劍法使出,堪堪將半空中飛旋的“影";圈進了劍勢。
李凡又豈會著了道,那張桎梏別的武功到也罷了,這一路養吾劍法係屬自創,取意孟子“我善養吾浩然之氣”,當真是怪異的緊。初時若有若無,漸漸連綿不絕,到最後是鋪天蓋地劍氣湧來,不可抵擋,和他傳承自華山的《紫霞功》有異曲同工之妙,若是一旦被圈進劍勢,當真就是欲仙欲死欲罷不能。
嘭的一聲,半空中的“影”直接炸成一團霧氣,等到煙霧消散,哪裏還有半個人影。
“哼,蠻夷詭詐伎倆!”張桎梏不屑譏諷,劍勢一變,襲向高台上的謝淵。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既然這廝如此不顧道義,也無需以仁義待之。
仇人見麵,風外眼紅,雖然片刻前兩人還是“同僚”,然而一旦動手,就沒有半分情麵可講。
心中升起無邊殺意,一把抄起身旁“穿雲戟”,一式“定軍”呈泰山壓卵之勢朝目標劈去、
“給臉不要臉,當真以為不和你打是怕你不成?!”
龍從雲,虎從風。謝淵勢若猛虎,手中長戟帶起一陣呼嘯狂風,就這麽直直的壓下,偏生讓人升起一股勢不可擋的感覺,這便是大巧若拙,一力降十會。
然而張桎梏又豈是弱手,劍法一變,那綿延悠長的劍勢化作一線,一點三擊,一線如鐵。同樣以直破曲的“鐵線劍法”悍然出手。
就這樣,兩位浩氣盟主開始了有史以來第一次爭鋒,也許,也將會是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