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螳螂
驚鴻殿中戰火四起,落雁峰上卻是一片寧靜,至少目前還是如此。
兩方高層爭權奪勢,卻都在事先有意約束好了基層下屬,或調至城外布防,或遣至別處執勤。總之,堂主們在拚死拚活,副堂主們以及少部分中立人士則自覺管理好手下,遠遠退出了落雁城,以防異動。
小範圍的高層衝突可以更好的集權,若是發生大規模械鬥,即便是完全掌控了浩氣還要一個落雁空城做什麽,這個道理,大家都懂。
張桎梏一劍飛鴻,一明兩暗三道勁力接踵而去,卻隻是讓對方臉色變了變。
劍尖堪堪抵住戟鋒,直覺手上一股大力襲來,差點激的虎口迸裂,寶劍離手,心下不禁駭然,好強的內力,好大的勁道!
好在《紫霞功》氣脈最是悠長,綿延之如山嶺,不絕於雲端,是以雖驚倒也不怵,劍勢又是一變。這位向來不以身法見長的浩氣副盟主,居然使出一套靈動之極的劍法,步踏乾罡,青鋒飄忽,帶起一道蒙蒙紫氣遊走於謝淵周身。
昔年孔聖曾周遊列國,施惠布道。今有桎梏亦遍覽諸派,行俠仗義。也正是這數年的曆練,奠定其君子美名,同樣是這萬裏行程,令其悟到這套別出機杼的“周遊劍法”。
張桎梏縱跳挪移,遊鬥於謝淵四周,老謝則依舊神神在在,不動如山,深得天策武學精髓。
這廂打的火熱,那邊自然也不差。
李凡是挑準了那位玉衡星,勢要拿到那2000積分,玲娜則對上了浩氣軍師,恰好對方同樣也有意先斬了這個反骨小妞。
對於瞿季真,世人隻知他精通陰陽、術數、兵法、韜略,所出謀算鮮有不中,卻不知其劍法亦是了得。雖然不入先天,然而即便是對上那號稱先天之下第一人的司空仲平,心中也著實有幾分勝算,所謂第一,向來都是一段笑話。
隻見他劍法輕盈,身姿靈動,比之張桎梏獨創的周遊劍法,少了一絲淩厲,多了幾分變化,乍看之下反倒更像是文人佐酒的“劍舞”。
然而在其劍勢籠罩下,阿卡玲娜卻分毫不敢大意,除非用上“禁術”,否則自身實力也不過就和一流相當。
無視那道道斬來的青白劍芒,此刻的法力護盾連先天高手的攻擊都能擋下一陣,如何還懼這小小幾道後天劍氣。
口中吐出幾個不明詞義的音節,右手急指目標,一道灰茫茫的煙霧瞬間鑽入對方體內。
異術——虛弱詛咒。
條條青白的劍芒削在漢白玉石地麵上,將堅固的石塊切出道道碎痕,然而這威能無匹的劍氣撞在那水幕一般的光罩上,卻僅僅激起了一點漣漪。
瞿季真腳下一頓,直覺陣陣無力,如何不知中了邪術,右手劍勢不停,無邊劍氣撕扯著那看似堅固的水幕,右手戟指,淩空引了一道符籙,帶起點點清光按在眉心。
阿卡玲娜輕咦一聲,護盾內蘊含的法力雖然急劇消耗,倒也還勉強撐得住,然而武俠世界居然也有人能破去詛咒,無疑讓她大為吃驚。
舊招不行,新招再起。這次直接連咒語都省了,唰唰三道碗口粗細的深紫影箭呈品字形電射而出。
暗影箭!
瞿季真不敢大意,方才就是一時不慎中了邪術,若非本身精通太清符籙,最善克製這些邪道,換個普通高手怕是已經橫死當場了。
手中寶劍一抖,劍尖輕顫,帶起朦朧劍影罩向那疾速飛來的影箭。這本是武者擊落暗器箭矢的慣用手法,隻可惜此箭卻非彼箭。
幽暗的箭影碰上青白劍芒,直接被撕得片片碎裂,然而卻並沒有消失,反倒如同墨汁一樣附著到寒光森森的長劍上,
滋滋的腐蝕聲響起,那沾染上暗紫的劍尖,冒起絲絲白煙,片刻就被蝕的鏽跡斑斑。
瞿季真大驚,這把寶劍雖然不是什麽名劍,可好歹也是精鋼打造,堪比利器,卻隻片刻就廢了,可想而知那影箭的威力。
正在此時,阿卡玲娜又是一指,一道穢氣帶著淡淡的屍臭憑空冒出,襲向目標。
腐蝕術。
吃一塹長一智,身為智者又怎麽會在同一個地方吃兩次虧,護體真氣全開,雖然遠遠比不得先天,但阻攔一些本身並沒有太大力量的煙氣還是能做到的。
力透劍身,隻微微一震就將那截變成廢鐵的劍尖折去,就那麽握著斷劍,一式“白虹貫日”直刺向那流波**漾的水幕護盾。
“啵”的一聲,護盾應聲而裂,瞿季真大喜,雖然發現身為遠程施法者的阿卡玲娜到現在都沒有半點驚慌,也隻下意識的認為對方是在虛張聲勢。
警惕自然是少不得,然而僅僅因為似是而非的懷疑就將好不容易建立的契機放棄,這明顯是不可能的。
不遠處,一直觀察著這邊戰況的慕青雲驚魂失措,想要飛身前來相救,偏偏被身邊兩個忍者死死纏住。
而在另一邊,李凡和司空仲平的戰鬥也落下了帷幕。
不同於謝淵和張桎梏在空曠的高台拚鬥,阿卡玲娜和瞿季真的招式也皆屬於小範圍凝聚形,這李凡和司空仲平一個是暗器四射,一個是大開大合,也不知誤傷了多少外人。
司空仲平多少還注意些,李凡此刻完全就是地獄冒出來的修羅,詭詐的身形若影若現,凡攔路者,不論敵友,通通滅殺。
倒是月弄痕比較有自知之明,在情況失控時就早早退到一旁,眾人感念其昔日恩情,尚沒有哪個朝她出手的。
司空仲平一聲大喝,雙手做錘猛砸地麵,一圈氣波**開,石飛土濺中一道人影猛然自地下躥出,不正是化身為“影”的李凡!
李凡眼神冷冽,看著那全身多處帶傷,偏偏屹立不倒的身影,愈加煩躁。
不過一名一流高手,如何能擋下自己這許多次攻擊。
隨手一爪將身邊某位倒黴的浩氣堂主頂門開出五個血洞,就那麽帶著紅白一片揮掌劈向司空仲平。
司空仲平早已是強弩之末,如何當得住如狼似虎的影?
偏偏,擋住了!
隻見他一聲怒吼,全身骨骼一陣劈啪爆響,爛船還有三分釘,何況是堂堂浩氣護法!
無意掃過這邊的張桎梏大驚,劍勢一個疏漏差點被謝淵一記揮劈四方的“滄月”斬於戟下。
“仲平不可!”
驚呼中,身如飛燕翻騰,一個俯衝就想前去相救,然而喜於顏表的謝淵怎麽可能放他過去破壞“好事”。
垂**著的大戟斜抽長空,發出一陣似龍似虎的長嘯,戟鋒直指敵手,恰如飛龍出海,張牙探爪。
羽林槍法——龍牙!
張桎梏無奈,若是繼續保持去勢,勢必被那謝淵一擊斬殺。
長劍翻飛,化作浩浩****一片劍幕,雖然擋下對方這記殺招,終也明白兩人若不分個生死,怕是誰也脫不開戰鬥,然而,司空仲平還能等嗎?
此刻的司空仲平已經是若癲若狂,那滿頭原本就披散著極少梳理的亂發紛紛揚揚,眼睛暴突,目眥盡裂,全身肌肉更是鼓鼓當當,身高憑空拔起兩尺,原本隻能算得精壯的軀體瞬間變得彷如遠古巨人!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霸王訣》之“破釜沉舟”!
一時間,司空仲平身上威勢暴漲,如有氣壯山河,勢吞萬裏之氣象,背後虛影若現,不正是那所向無敵,威震天下的霸王——項羽!
李凡大驚,心中忽然冒出一個詞語——禁招!
不錯!正是禁忌之招!此招司空仲平一生隻用過一次,憑著三流修為強殺了一流仇敵!
破釜沉舟,一往無前。然而人身恰如那遨遊在苦海中的小舟,如何能一破再破?司空仲平此番已經是拋卻了所有後顧之憂,準備以命換命!
右臂一揮隨手架住那陰毒無比的“摧心掌”力,翻手凝爪,死死扯住欲要逃遁的李凡!
左手同時握拳如有神助,就那麽直直的一炮衝天,打出一道玄奧的軌跡,引動一絲稀薄的天地元氣應和,落點正是懸空的消瘦身影!
拳動、風動、影動!
半空中,那被扯住的身影忽而淡化,卻沒有消散,仿若真的變成一道影子,介於虛實之間!
“轟!”的一聲轟鳴,一道拳影衝天而起,洞穿了那虛化的影子,撕開了驚鴻殿那堅實的屋頂!
陽光透過殘破的大洞照下,灑在猶如魔身般屹立的司空仲平身上,照亮了他唇角的淺笑。
左手鬆開,似乎再無力禁錮住那不斷掙紮的虛影。
霧化散去,再度凝聚,李凡已經吐著血跪倒在十丈之外。
眾人俱都愣住了,看著那轟然倒下的身影,殺戮再起!
“仲平!”張桎梏仿佛受到了什麽刺激,瘋也似的展開磅礴的養吾劍式,一浪又一浪淹沒向那如礁石般屹立海中的謝淵!
就在方才司空仲平大發神威,爆發出遠超平日實力,甚至帶著一絲已經不屬於先天範疇的威壓時,瞿季真愣了一下,很正常的愣了一下,因為幾乎所有人都愣住了,那種威壓,已經超越了“人”的範疇,即便不帶半點力量,也足夠震撼!
然而,有一個人卻沒有因此產生半點異狀,或者說,曾經日日夜夜都陪伴在半神身邊,甚至,輕眼見到了一位新晉神祗的誕生,這種程度不含任何能量的純威壓又算得了什麽。
一個疏忽,便是絕途。霎那之間,暗箭奪命。
等到眾人再次反應過來,繼續廝殺時,那早已準備好的亢長咒語終於在心中落下最後一個音節,依舊是那麽一指,然而這次,飛出的卻是一支墨綠色的小箭。
混亂之箭。
瞿季真見到對手故技重施,原本還以為鎮定自若的慕容玲娜又有什麽新的邪術,卻沒想到依舊是那種陰邪的影箭,想也未想在身前布下一道厚厚的氣牆,照例向前一劍刺去,似乎,外放的真氣完全可以克製這種詭異的法術。
然而——
綠芒閃耀,無視一切阻礙,穿心而過。
由於離得太近,由於想要一擊必殺,即便最終發現了墨綠小箭的詭異,依舊收勢不及。
繼司空仲平後,不到一個呼吸間,浩氣再去一星。
“不——!!!”謝淵痛心高呼,紅著眼睛死死盯著阿卡玲娜,然而卻不得不先應付身邊狀若瘋虎的張桎梏。
兩方各去一星,按理說實力應該再次達到平衡,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
“影”重傷,而慕容玲娜幾乎全盛!
然而,就在那些個堂主士氣大振將忍者們殺的節節敗退時,阿卡玲娜和李凡俱都默契的看向高台上勢若瘋虎的兩人,準確說是俱都盯著那占據上風的謝淵!
謝淵黯然,然而比起失去摯友的傷痛,更多的卻是對於得力謀士隕落的遺憾,對於他這種人來說,感情早已成了可有可無的東西,因此瞿季真的隕落隻是讓其分外痛恨斷己臂膀折己羽翼的慕容玲娜,而非當真失去理智。
張桎梏則不同,本就是至情至性之人,加之在盟內又和同樣剛正不阿的司空仲平相交莫逆,對方更在此危難之際力挺自己,現在居然天人永隔,如此打擊,不啻於晴天霹靂。
一個傷心到失去理智,另一個僅僅有些憤怒,兩人本身實力又差不多,在不涉及到忽然爆發的前提下,其實結果早就已經注定。
張桎梏使的依舊是那一路養吾劍,然而原本正氣浩**,俠氣充盈的養吾劍法,此刻隻餘下衝天戾氣!
劍劍奪命,招招驚魂,若是此刻與之對敵的人修為不如他,或者敵手本身心理素質不佳,必為其凶氣所攝。然而,現下站在他對麵的卻是與之不相伯仲的梟雄謝淵!
麵對瘋子,對好的辦法就是避其鋒芒,稱其疏漏,奪其性命!
運起“鐵牢律”心法,謝淵完全舍棄了攻擊,就那麽釘在場中,將四周八麵守的固若金湯。
一波波滔滔劍氣如潮如洪,比起原本的連綿不絕,此刻更是多了一分激**!
在外人眼中,這位謝淵謝大盟主此刻就像那海中逐浪的小舟,雖然一時還沒有傾倒,然而翻船也隻是早晚的事。反倒是那位和和氣氣的張副盟主,當真是夜禦十女的**,強悍,實在是強悍,那種有若銀河倒瀉的劍氣,還有誰人能抵擋?
然而盈不可久,剛則易折,在有識之士眼中,張桎梏放棄掉自身優勢一味猛攻時,就已經輸的。
果然,那狂風暴雨交雜著電閃雷鳴的攻勢,即便是氣脈悠長的紫霞功亦支撐不住,烏雲散、晴空現!
一杆紅纓破東風,戟芒乍起,乘著連綿劍氣間那一瞬的頹勢,如同毒龍出洞,擋開風暴,**。
羽林槍法——破風!
張桎梏心下一驚,卻是猙獰的笑了起來。
絲毫不去管那即將穿胸而過的長戟,隻把手中長劍一引,帶著一往無前不死不休氣勢,直刺謝淵顱首。
“想與我同歸?可笑。”
電閃間,謝淵腦中居然冒出這麽個想法。
俯身疾衝,勢若流光,戟影乍現,滅爾神魂!
一個霎那,謝淵突地暴起加速,外人隻見其一閃一現,就站到了張桎梏背後數丈外。
奔雷槍術——疾、滅!
戟指長空,滴滴鮮紅零落,張桎梏不甘的倒下,嘴唇動了動,卻是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脖間鮮血溢出,匯聚成河。
謝淵轉過身來,隨意瞥了瞥那血泊中的失敗者,自言自語到:“知己卻不知彼,你注定是個失敗者。”
主場塵埃落定,下首那些堂主們也俱都停下了稀稀落落的打鬥,依舊站立的,已不足十指。
阿卡玲娜眼神略微閃爍,卻是沒想到那張桎梏如此沒用,連讓對方重傷的能力都沒有。
“影”同樣眯起了眼睛,裝作不經意掃過阿卡玲娜,發現對方並沒有出手的征兆,遂打消了心思。
謝淵掃了掃下麵安靜下來的堂主們,心中升起豪情萬丈,至於那些倒下的,終究隻是失敗者!
“首惡以除,爾等若有悔意,皆可免罪!”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卻是將目光放到了阿卡玲娜身上,在很多時候,實力總是衡量權威性的唯一標準。至於一旁的月弄痕,早已淪為看客。
出乎眾人所料,阿卡玲娜居然半句場麵話也沒說,嫣然一笑,躬身道:“玲娜受奸人蠱惑,犯下如此大錯,實在是有負盟主厚望。如今承蒙盟主大恩,日後自當為浩氣效力,唯盟主馬首是瞻!”
一眾共同“叛變”的堂主俱都愣住了,不過很快反應過來,一齊拜下:“吾等知錯,原為盟主驅策,鞍前馬後,永無怨言。”
隻有慕青雲徹底呆滯了,難以置信的看著阿卡玲娜,那穿腹而過的傷痛,又如何抵得過心碎。
頹然坐到,直到此刻,慕青雲才發現自己不過是一隻木偶。
謝淵掃過堂下那群看似恭敬的叛徒,卻也沒有出爾反爾的意思。
“很好,從今日起,原天旋壇壇主‘影’繼任我盟副盟主,原天璣壇下天靜堂主慕容玲娜升任天璣壇主,餘子個舊其位,若日後有功,自當按例行賞。”
一直在旁默默觀察的搖光壇壇主月弄痕,哂笑著搖頭離去,也許,今後的落雁峰再也不會有這樣一個人了。
慕青雲再度看了一眼挺立的阿卡玲娜,她卻,連頭也不曾回過。自嘲的笑了笑,同樣蹣跚著跟上了月弄痕的腳步。
對於這兩個“頑固分子”,謝淵同樣也沒有追究的意思,因為,還有一場劇目等著自己上演。
落雁城城樓上,可人依舊像往常一樣靜立著,然而那深邃的目光,早已經離開了宏偉的驚鴻殿,遠方,三十幾道人影飛速閃來,當先一人,器宇軒昂,身著藍白儒袍!
螳螂捕蟬,焉知黃雀在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