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詞下午六點下班, 沈聽南五點半就來了。
那時薑詞還在接待室裏為來訪的客人做谘詢,說是接待室,其實也就隻是隔出來的一個房間,有一整扇透明玻璃, 可以看到裏麵的工作環境。
沈聽南到的時候, 劉晏正在大廳打印文件, 抬頭看到沈聽南在門口和兩名保鏢說話, 連忙放下手裏的文件, 滿臉笑容地迎上去。
走到門口, 等沈聽南和保鏢說完話, 才笑著道:“沈總,您來接小詞了。”
沈聽南點下了頭, 習慣性地朝薑詞的座位看去, 但位置上沒人, 薑詞的電腦倒是還開著。
沒等沈聽南問, 劉晏連忙說:“有一個經濟糾紛的案子, 小詞還在給客人做谘詢。”
邊說就邊領沈聽南到薑詞的位置上, 說:“沈總,您先坐會兒,小詞剛進去不久, 估計還有一會兒呢。”
沈聽南站在薑詞的工位旁邊,正好能看到接待室裏的環境。
他隔著接待室的透明玻璃, 目光情不自禁地被薑詞吸引。
薑詞穿一件奶白色的襯衫, 顏色清爽的淺藍色西褲, 長發利落地紮起來, 露出幹淨漂亮的小臉。她認真在和來訪者交談,神色專注, 眼神堅定。
沈聽南被薑詞吸引得移不開目光,看了很久,直到劉晏端著杯泡好的咖啡過來,很沒眼力勁地出聲,“沈總,喝咖啡嗎?”
沈聽南這才回過神,低眸看了眼劉晏端過來的咖啡,他其實不太喝,但還是伸手接了過來,說:“謝謝。”
“不謝不謝。”劉晏滿臉笑容,連忙說。
薑詞給來訪的客戶做完谘詢已經六點過十分,從接待室裏出來的時候,大廳的同事們都已經下班走了,隻有沈聽南懶洋洋地靠坐在她的椅子裏,在等她。
見她出來,朝她看過來。
薑詞悄悄朝他比了個等等她的手勢,微笑著送客戶到門口,說:“你們回去先把需要的資料準備一下,我這邊會幫你們寫好起訴書,等下周一法院上班,就可以先過去立案。”
“好的,謝謝薑律師。”
薑詞微笑道:“不客氣,慢走。”
等客戶進了電梯,薑詞才把門關上,走到沈聽南麵前,開心地問道:“你什麽時候過來的?那兩個保鏢呢?”
沈聽南道:“我過來了就讓他們回去了。”
他難得見薑詞這麽開心的樣子,沒忍住笑,問:“撿金子了這麽開心?”
薑詞笑得眼睛彎彎的,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你沒看到我談成生意了嗎?有一個建築公司拖了人家好幾年的工程款,如果打官司能把工程款要下來,我也能得到一筆可觀的律師費。”
沈聽南看著薑詞笑得彎彎的眼睛,情不自禁地動心。
他不受控地看她,很久也沒舍得移開視線。
直到薑詞探身過來拉抽屜,兩人離得近了,他聞到薑詞發間的香味,喉嚨微微有些發癢,隨後才移開目光,從椅子上起身,嗓音有點幹澀,說:“我到外麵抽支煙,你慢慢收拾。”
“好。”沈聽南出去後,薑詞正好坐回位置上找東西。
她從抽屜裏找了幾份文件出來,放到包裏,收拾了滿滿一包東西,打算周末在家加班。
*
沈聽南並沒有走遠,就在門口抽了半支煙。等薑詞出來的時候,他低頭把煙頭撚滅,看到薑詞拎了重重一包文件,伸手過去,“給我。”
薑詞有點不好意思,說:“沒事,我自己拎。”
沈聽南懶得跟她說廢話,伸手就把文件拎過去,然後抬手按旁邊的電梯,問:“想好吃什麽嗎?”
薑詞把門關過來上了鎖,說:“我都可以,主要是看你。”
她抬頭看沈聽南,想起來問:“你上次的手術恢複得怎麽樣了?”
沈聽南垂眼看她,說:“你現在才想起來關心我,會不會晚了點?”
他也不知道自己一個大男人怎麽就突然跟個小姑娘計較起來了,說:“過年也不見你給我打個電話。”
薑詞輕輕地抿了下唇,隨後解釋說:“我想著你回到北城肯定有最好的醫生幫你調養身體,你家裏人也肯定會照顧好你,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所以就沒給你打電話。”
沈聽南側眸看她,想說點什麽,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還是什麽也沒說。
電梯正好上來,他率先走進去,說:“國貿樓上有間西餐廳,上次應酬去吃過一次,感覺還行,要不要去吃?”
薑詞點下頭,說:“好,可以。”
下了樓,從居民樓裏出來,薑詞忽然就有點緊張,她不自覺地拉了下沈聽南的衣服袖子,警覺地四下看了看。
沈聽南感覺到她的緊張,抬手攬她上車,說:“別這麽緊張,大白天的,就算嚴虎真的要找你麻煩,也不會這麽明目張膽,好歹也是法治社會。”
薑詞被沈聽南安慰到,稍微好一點。
她坐上車,低頭係上安全帶,等沈聽南上來,忍不住問他,“你說會不會是我們自己想得太嚴重了,那天在派出所,那個嚴虎可能隻是嘴上威脅我一下,並不敢真的做什麽。”
沈聽南不想讓薑詞這麽害怕,說:“有可能,所以你別太害怕,警覺點就行。”
薑詞聞言,輕輕地點了下頭,但還是不自覺地透過後視鏡朝後麵看了一眼,確定沒有奇怪的人跟著他們,她才稍微放下心來。
沈聽南開車到黃楊路,兩人到國貿樓上吃飯。
沈聽南選的這間西餐廳是會員製,餐廳安全係數很高,所以吃飯那兩個小時薑詞十分安心。
但是都怪沈聽南點太多,他自己點了又不吃,導致最後那些東西全都進了她的肚子。
吃得有點撐地從餐廳出來,薑詞忍不住和沈聽南說:“下次我來點菜,你們這些男人點菜大手大腳,點了自己又不吃好浪費。”
沈聽南聽到薑詞講下次,心情不自覺地好,他看著她,唇角勾起笑意,說:“好。”
薑詞看他一眼,朝前走了幾步,但是走到前麵一間服裝店門口時,她突然猛地停下了腳步。
沈聽南以為她看到了什麽,兩步跟上去,伸手拉住了薑詞的手腕,把她護到身前,警惕地四下看了眼,問:“怎麽了?是不是看到了什麽?”
薑詞臉有點紅,有點不好意思地抬頭看向沈聽南,小聲說:“不是……我好像來例假了。”
沈聽南也有點愣怔,看了她幾秒,問:“確定嗎?”
薑詞微微蹙起眉心,說:“應該是。”
她剛剛走那兩步,突然感覺到有一股熱流湧出來,她站在那裏有點不敢動,怕一動又湧出來,看著沈聽南,小聲說:“你幫我看看褲子有沒有。”
沈聽南見薑詞緊張得都不敢動,一時沒忍住笑出一聲,他朝後麵看一眼,然後看向薑詞,說:“沒有。”
又問:“你確定是例假嗎?是這幾天嗎?”
薑詞道:“我一直不太準,有時候提前有時候延後。”
她試著又往前走了兩步,結果一動又湧出來,她立刻停下來,說:“不行不行,肯定是。”
沈聽南看著她,冷靜問:“身上帶了嗎?”
薑詞連忙打開包找,但是找了半天也沒找到,才想起之前放在包裏預備的那張衛生巾前兩天在辦公室的時候給曉萌了。
沈聽南見她找不到,說:“你現在去廁所,我去樓下幫你買,等會兒讓人幫你送進來。”
薑詞點點頭,小心翼翼往廁所挪,不敢走太快,怕又湧出來把褲子弄髒。
沈聽南看著薑詞背影,到底不太放心讓她離開他視線,把人送到洗手間門口,看到她進去了,才轉身去幫她買衛生巾。
薑詞在洗手間的隔間裏焦躁地等了一會兒,沈聽南發來微信:用什麽牌子?
薑詞也沒想到她居然有一天會讓沈聽南幫她買衛生巾,她臉頰有些發燙,回複道:都可以,棉的就行。
沈聽南沒再回她,過了一會兒,有女性工作人員喊她名字,“薑詞小姐在嗎?”
“在在在!”薑詞連忙出聲,把手從隔間門底下伸出去。
工作人員把衛生巾遞給她,她拿進去,說:“謝謝。”
對方笑著說:“不用謝,薑小姐還有什麽需要幫忙嗎?”
“沒有了,謝謝啊。”
“不客氣,那我就先出去了。”
“嗯,好。”
薑詞在裏麵換好衛生巾,總算鬆一口氣。
她從隔間出來,走到洗手台前洗手,想到要出去麵對沈聽南,又不自覺地有點臉紅。
鬼知道她心裏其實很尷尬。
她抬頭照了照鏡子,想等臉頰不那麽紅了再出去。
看到她唇上的口紅剛剛吃飯的時候好像掉光了,於是低頭從包裏拿出口紅,想著補一下顏色,可就當她抬頭的時候,透過鏡子看到她身後有一雙嚇人的眼睛,狠狠盯住她。
那人穿著清潔阿姨的衣服,戴著帽子,可薑詞認識那雙眼睛,她後背一瞬間浸出冷汗,幾乎來不及思考,她飛快地往外走。
身後有腳步跟上來,薑詞嚇得渾身發冷,走到門口的時候,被從外麵進來的人撞了一下,她明顯感覺後麵那道腳步聲加快,她甚至感覺到後麵那人抓了一下她的衣領,她嚇得猛地推開撞她的那個人,飛快地跑出去。
沈聽南站在洗手間外麵的走廊等薑詞,看到她慘白著臉往這邊跑來,他神色一凝,立刻朝她大步走去。
薑詞看到沈聽南,像是在黑夜中看到了一盞燈塔,她拚命朝他跑過去,“沈聽南!”
沈聽南在薑詞跑近他時,立刻伸手抱住了她,問:“怎麽了?發生什麽事?”
薑詞縮在沈聽南懷裏發抖,扭頭往後看,可是洗手間門口來來往往許多人,始終沒有看到剛才那個穿清潔阿姨衣服的男人。
沈聽南順著薑詞的目光看過去,他看了每一個人,沒有發現可疑的。
他低頭問薑詞,“究竟怎麽了?”
薑詞白著臉回過頭,仰頭看向沈聽南,說:“我看到嚴虎了,他穿著清潔阿姨的衣服在女廁所,他狠狠盯著我,我覺得他想殺我。”
她害怕得緊緊抓住沈聽南的衣服,沈聽南聽得緊緊皺眉,他攬著薑詞往外走,說:“先回去。”
回到家,薑詞坐在沙發上還有點發抖。
沈聽南給她倒了杯溫水,放到她手上。
他蹲她麵前,目光深深地看她,他聲音沉穩,仿佛有安定人心的力量,直視著她說:“你安定點薑詞,我們已經到家了,不會有事。”
薑詞還是害怕,握著杯子的手仍然在發抖。
她看著沈聽南,眼睛有點紅紅的,是在忍眼淚。
沈聽南握住她的手,說:“你用常識想一下,現在是法治社會,那個嚴虎就算再恨你,為了這麽點事把他自己搭進去,值得嗎?他最多也就是嚇唬你,你別太緊張。”
薑詞到底是個小姑娘,之前說不怕,可事情真的發生的時候,她還是很害怕。她強忍了一路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流下來,哽咽地說:“可是他很偏執,他賭博欠了很多錢,萬一他自己不想活了,他想拉我墊背怎麽辦?”
她忍不住哭,看著沈聽南,說:“沈聽南,我還不想死。我好不容易活到現在,好不容易看著生活慢慢好起來,我真的不想死。”
沈聽南看出她被嚇壞了,心疼地給她擦眼淚,沉穩地安撫她,說:“你不會死薑詞,我在這裏,我不會讓你出事。”
薑詞還是哭,她抬手擦眼淚,可眼裏的淚水止不住,斷線似地不斷往外湧。
沈聽南也不再勸她,他隻是坐在旁邊看她,由著她把恐懼的眼淚流完。
一直到晚上十點,薑詞終於不再哭。她哭得累了,擦幹了眼淚起身去浴室洗漱。
可她站在浴室門口,突然有點不敢進去。
她回頭看沈聽南,沈聽南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麽,走到浴室門口,說:“去洗吧,我在這兒陪你。”
薑詞看到沈聽南站在外麵,才稍微沒那麽害怕了,她走進浴室,拿起牙刷和口杯刷牙。
沈聽南抄兜倚在浴室門邊,看著薑詞,到這時候才真正感覺到,薑詞平時裝得再堅強再沉穩,其實骨子裏還是個小姑娘,遇到事情還是會害怕。
他看著她單薄的身體,明明自己這樣瘦弱,明明自己也會害怕,還總想著要救別人。
他如今再回看初遇薑詞時,他因為固執己見,帶著偏見的目光去看她,甚至說過傷害她的話,他忽然就覺得那一定是他這輩子做得最混蛋的一件事。
他活到現在,沒見過比薑詞更單純更善良的女孩。
薑詞還是很害怕,洗漱好之後不敢自己回臥室。她仿佛被害妄想症,害怕臥室裏藏了人,也害怕聽見什麽聲音。
沈聽南索性進臥室幫她抱了被子出來,讓她睡在客廳的沙發上。
他看薑詞這麽害怕,今晚不打算睡,坐在沙發旁邊陪她。
薑詞蓋著被子躺在沙發上,她看著沈聽南坐在她旁邊,因為害怕,忍不住去拉他的手。
沈聽南看著她的眼睛,很自然地將她的手反握住,說:“睡吧,我在這裏。”
薑詞看著沈聽南的眼睛,有那麽一會兒,她真希望沈聽南不姓沈。
如果他跟她一樣,隻是個普通人,那該多好。那她此刻就想擁抱他,想永遠地和他一起生活。
可惜沈聽南不可能不姓沈。
她閉上眼睛,忍住眼睛裏的酸脹,然後輕輕地把手從沈聽南手裏抽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