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媽媽的見麵約在三天後, 那天薑詞負責的案子開庭,庭審結束後就和沈聽南一起開車去媽媽家裏。
周芸在北城的家,薑詞其實也是第一次去,到了地方, 遠遠就看到媽媽在院門口等。
周芸年過五十, 仍然保養得十分好, 她近些年經濟條件越發好, 又常年混跡在上流圈子中, 人也漸漸有了些貴氣。
看到薑詞從副駕駛探頭朝她招手, 她臉上不由得露出笑容, 等車子停到麵前,薑詞一邊解安全帶, 一邊隔著車窗和母親說:“您怎麽不在家裏等, 這會兒太陽還有點大呢。”
周芸微笑, 一邊幫薑詞開車門, 一邊說:“怕你們找不到地方。”
薑詞下車, 周芸握住女兒的手, 麵露幾分埋怨地看她,“說起來,我這地方你還是第一次來, 給你留的房間你也不曾來看一眼。”
薑詞有些抱歉,看著媽媽, 解釋說:“主要是我畢業就回榕城了, 平時也很少回北城。”
“那你奶奶之前生病來北城, 怎麽也不來找我?”
薑詞道:“因為帶著奶奶, 不是很方便。”
薑詞知道媽媽恨她父親,連帶著也從來都不願意見到奶奶, 所以這些年奶奶生病也好,需要錢買藥也好,她都不曾向母親提過。
兩人說話間,沈聽南停好車,從車上下來,周芸看向沈聽南,微微笑了笑,說:“聽南,好久不見。”
沈聽南朝她輕點下頭,禮貌道:“周阿姨好。”
周芸微笑道:“好了,我們先進屋吧,進屋再慢慢聊。”
周芸牽著女兒往院子裏走,沈聽南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麵。
進了屋,周芸吩咐保姆去把她下午烤的蛋糕拿出來,之後回頭看向薑詞,微笑說:“之前你過生日,我忙著畫展的事兒也沒時間來榕城給你慶祝生日,今天媽媽親自下廚,就當是給你補過生日了。”
薑詞微笑,說:“謝謝媽媽。”
她看到落地窗前擺著畫架,上麵還有一幅未完成的畫,走過去看,情不自禁地被色彩吸引,問道:“媽媽,這是你的畫嗎?真好看。”
周芸笑著過去,說:“這隻是隨便畫的,你要是喜歡,等媽媽畫完就送給你。”
“嗯,謝謝媽媽。”薑詞抬頭看向周芸,臉上有喜悅笑容。
她又看牆上裝裱起來的畫,一幅一幅看過去,問道:“媽媽,這些都是你的畫嗎?”
周芸微笑,說:“是啊。”
薑詞回頭看向母親,問道:“這些畫為什麽不展出呢?都很漂亮。”
周芸笑道:“這些畫不算好,掛在自己家裏看看就算了,拿出去展出會被人笑的。”
“是嗎?”薑詞道:“可我覺得很好看,我就畫不出來,連想都想不到。”
周芸笑道:“你隻是不喜歡而已,你要是喜歡,拿上畫筆也能畫。媽媽不也是這幾年才開始畫的嗎?”
薑詞笑道:“那我可趕不上您,您這一看就是有藝術天賦的,我在藝術方麵的天賦基本為零,也沒有什麽耐心。”
周芸道:“你怎麽沒有藝術天賦呢?初中的時候讓你學鋼琴,你很快就上手了,到了高中已經能登台演出,要知道很多人都是從很小就開始學,你要是沒點天賦能學得那麽快?”
周芸曾經也想培養薑詞走藝術道路,奈何她對這方麵沒什麽興趣,一心一意隻想好好讀書。
母女倆說著話,沈聽南抄兜依誮站在門邊,沒上前打擾。
過一會兒,薑詞的手機忽然響起,她接起電話,電話是她的當事人打來,她同母親眼神示意,是工作電話,然後就拿著手機到外麵去接聽。
薑詞到外麵院子去後,沈聽南才走到周芸旁邊,他也抬頭看了看牆上的畫,主動開口,“聽說您上個月的畫展辦得很成功,恭喜您。”
周芸笑了笑,說:“不過在你眼裏,我這些畫應該沒什麽價值吧。小詞不懂,覺得我厲害,你從小見慣了名家大作,是不是覺得我這些畫難登大雅之堂?”
沈聽南側過身,看向周芸,說:“您想多了,我沒有這樣想。”
周芸笑了笑,說:“其實我一直都知道,你很看不上我,也知道你調查過我的背景,覺得我一路靠男人上位。我承認,我每交一任男友都確實有所圖,但我說實話,我並不圖對方的錢,我確實隻喜歡跟地位比我高、財富和眼界都比我高的男人交往,但並非是為了對方的錢,而是我希望能從對方身上學到賺錢的本事,或者得到一些資源,你可以說我目的不純,但我並不覺得這是錯的。”
“我隻是非常現實的一個人,也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但我對你父親是有真感情的,隻不過我和你父親都是很清醒的人,絕對不會愛對方超過愛自己。我和你父親分手的時候,他確實給了我一筆錢,但不多,這棟房子也是我自己投資賺錢買的。但你父親確實是個很好的人,他教會我投資,知道我想做生意也介紹了不少人脈資源給我。”
“總之,我確實是個很現實的人,你對我也不算誤會太深。但是聽南,小詞不一樣,小詞和我完全不一樣。她是一個很單純很努力的小姑娘,從懂事開始,她一門心思都隻想靠自己,她甚至連我都不願意依靠,高中畢業以後她就沒再問我要過一分錢,一直到她大學畢業,我才發現她大學期間,我每個月打給她的生活費,她一分錢都沒有動過,在她大學畢業離開北城之前,她把那張卡原封不動地還給我。”
沈聽南道:“我知道。她大學期間一直在打工。”
周芸聞言,不由得愣了下,問道:“你知道?”
沈聽南嗯一聲,說:“遇到過好幾次。”
周芸聞言,有些苦澀,說:“連你都知道她大學期間一直在打工,我這個做母親的卻一點都不知道,她從來不和我說這些。”
沈聽南道:“我也隻是恰巧碰見過幾次,要不然以她的性格,應該不會告訴任何人。”
周芸道:“是啊,她一直很獨立,也很堅強,有時候堅強到甚至都讓人心疼。”
她看向沈聽南,說:“聽南,我進過你們家門,知道你們家裏人門第觀念有多重,既然你愛小詞,那麽希望在將來的日子裏,你一定要好好保護她。小詞奶奶年紀大了,早晚有一天會離開她。她跟我也始終不親,很多事情她都不願意告訴我,生活上工作上遇到什麽困難她也從來不會向我開口,如果將來有一天,她奶奶離開了人世,在她心裏,或許就隻有你了。”
“聽南,我虧欠小詞太多,這輩子恐怕也很難彌補小時候帶給她的創傷,我把她托付給你,希望你能替我好好照顧她。”
沈聽南道:“就算您不說,我也會好好照顧小詞。”
他看著周芸,向她保證,“請您放心,我會愛小詞勝過愛我自己,對我而言,小詞是無價之寶,我一定會好好愛護她。”
周芸欣慰道:“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薑詞和沈聽南在媽媽家裏吃過晚飯,到家的時候已經十點半。
六月份的天已經開始有些熱,進屋以後薑詞就先去洗澡,等她洗澡換好衣服出來,沒在客廳看到沈聽南,她看到書房燈開著,光著腳過去,“沈聽南,你去——”
“洗澡”兩個字還沒出口,才發現沈聽南在打視頻電話,她下意識頓下腳步,就聽見電話那頭慈祥熟悉的聲音,“是小詞嗎?”
薑詞聽出是沈聽南外婆的聲音,於是大方走過去打招呼,她湊進鏡頭裏,笑著道:“外婆好。”
薑詞之前就已經見過沈聽南的外婆,誠如沈聽南所言,外婆和他家裏其他人都不一樣,是一個很慈祥很善良的老人家。隻是外婆常年在山中禮佛,連沈聽南也不能經常去打擾她老人家,所以薑詞也隻去見過外婆一次。
視頻那頭,外婆臉上帶著慈祥的笑容,問道:“小詞,什麽時候回北城的呢?奶奶近來身體好嗎?”
薑詞微笑點頭,回答說:“奶奶身體還可以,謝謝外婆關心。您呢?最近身體好嗎?”
她正彎著身湊在視頻前和外婆說話,忽然被沈聽南摟住腰帶著坐到他腿上,低聲道:“蹲著講話你也不嫌累。”
薑詞哪裏好意思當著長輩的麵坐沈聽南身上,索性拿過沈聽南的手機,坐到旁邊凳子上去。
沈聽南懶洋洋地靠在椅子裏,看到薑詞微微泛紅的臉頰,唇角沒忍住勾起笑意,他也沒再做什麽,安靜看薑詞和外婆講話。
外婆在視頻那頭微笑說:“身體好著呢,你們不用擔心我。”
又說:“聽聽南說,你這次回北城是出差?大概待多久呢?”
薑詞回答說:“我後天早上的飛機外婆。”
“這麽快?”
薑詞道:“這次主要是過來開庭,今天已經審判結束了,我後天得回去上班了。”
外婆道:“那你們明天過來吃個便飯,外婆有個東西要給你。”
薑詞聞言,下意識抬頭看沈聽南,沈聽南笑,說:“看我做什麽?外婆是有東西要給你,又不是給我。”
“不是。”薑詞小聲道:“我是問你明天有沒有時間?”
沈聽南想一下,說:“我明天有個早會,結束後大概十一點,中午過去吧。”
薑詞點下頭,看向視頻,和外婆說:“外婆,我們明天中午過來。”
“誒。”外婆慈祥道:“那我讓廚房做好午飯,你們早點過來,路上開車慢點,注意安全。”
“好。”薑詞應道:“我們會小心,您放心吧。”
她和外婆說完話,把手機還給沈聽南,沈聽南接過視頻,又和外婆說了幾句,叮囑她早點休息,然後才掛了視頻。
薑詞靠在桌旁看沈聽南,等沈聽南掛斷視頻,擔心地問他,“沈聽南,外婆知道你和家裏的事嗎?”
沈聽南伸手把薑詞帶到身上坐,看著她,眼裏有幾分笑意,說:“當然知道。”
薑詞聞言,更加擔心,“外婆會不會怪我?”
沈聽南看著她,捏她臉蛋,“你又在瞎想什麽?你覺得外婆跟你說話的語氣,像是會怪你嗎?何況,外婆為什麽要怪你?你有做錯什麽嗎?”
薑詞道:“但畢竟是因為我,你和家裏人才鬧得那麽僵。”
沈聽南道:“但錯不在我們,是他們管得太寬。”
薑詞輕輕地抿了下唇,看著沈聽南,沒再說話。
沈聽南摸摸她腦袋,問:“你怎麽不問問我,你媽媽今天下午跟我說什麽?”
薑詞微笑道:“我大概能猜出來。”
她看著沈聽南,問:“媽媽是不是讓你好好照顧我?”
沈聽南笑,說:“這你都猜得出來?”
薑詞微微笑了下,她看著沈聽南,忽然認真地說:“沈聽南,其實我媽媽吃過很多苦,她跟我父親的時候,一窮二白,生我的時候也吃盡苦頭,後來又常常被我父親家暴,她是實在受不了才決定離開那裏,這一路以來,她也隻是在想辦法救她自己,所以即使她當年丟下我,在我長大後,站在她的立場去體會她當年的絕望時,我就沒有辦法再恨她。隻是我也常常會想起被媽媽丟下的日子,始終沒有辦法和媽媽太過親近。”
“但我也是真心希望她好,所以看到她現在終於過上了自己夢想中的生活,看到她擁有了自己的理想和事業,我也真心為她高興。”
沈聽南看著薑詞,心疼地撫上她臉頰,輕聲道:“你能感同身受你母親當年的絕望,但你有沒有心疼過你自己?”
薑詞道:“我當然有。小時候很長一段時間我也覺得自己很可憐,可是可憐自己沒有用,如果注定要經曆這些,那麽整天怨天尤人覺得自己好可憐,隻會把自己拖入深淵,所以我一直很努力地活著,也一直好好學習,畢竟人活著始終要靠自己,就算不斷墮入深淵,也要不斷把自己救起來。我不允許自己一直生活在埋怨裏,也不允許自己不斷地去反芻過往的傷痛,人生不過三萬天,我更願意做一些有意義和有價值的事。”
她看著沈聽南,微笑道:“曾經我有兩個夢想,一是好好賺錢孝順奶奶,二是做一名有良心的律師,盡可能地幫助更多弱勢群體。但我現在又多了一個夢想,”她笑著看沈聽南,問:“你猜是什麽?”
沈聽南看她的眼裏充滿了溫柔、寵溺、迷戀各種情緒,仿佛猜到她要說什麽,笑看她,明知故問,“什麽?”
薑詞抬手摟住沈聽南脖子,微笑看他,認真地說:“我的新夢想,是和你一起度過漫長的餘生,想和你看餘生的每一次日出日落,想和你看遍山川大海,想和你永遠十指緊扣,到我們垂垂老矣,到我們生命的盡頭。”
沈聽南握緊薑詞的手,深深地望進她眼裏,堅定地說:“這不是夢想小詞,這是我們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