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詞沒有聽從母親的安排,第二天一早,天不亮她就拎著行李出門,打車到機場,乘當天最早的一班飛機飛回榕城。

候機的時候,母親也打了電話給她,她明顯有些生氣,說:“你就算要走,也該跟我說一聲。這麽冷的天,我也好派司機送你。”

聽到母親的話,薑詞昨晚的委屈和難過一瞬間就消散了很多,她輕聲說:“沒事,我打車過來的。”

周芸昨晚又何嚐睡得著覺,她站在臥室的陽台上,抬手抹了下眼淚,跟著才問:“幾點的飛機?”

薑詞道:“九點半,已經檢票了。”

周芸叮囑道:“注意安全,到家了給我打個電話。”

薑詞微微笑了笑,說:“好。”

停頓了下,又道:“新年快樂媽媽。”

周芸微笑著流淚,她抬手抹掉眼淚,說:“知道了,回來的時候給我打電話,我到機場來接你。”

“好。”

*

薑詞坐了兩小時飛機到榕城,之後又坐了一小時高鐵輾轉到青陽縣。

下了高鐵,又去長途客運站,乘大巴回蓮香村。

路上五個多小時的顛簸,到蓮香村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

薑詞透過車窗看到熟悉的家鄉,那一刻,她隻覺得身心輕鬆,連長途跋涉的疲憊都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車子再往前開了一會兒,停在蓮香村路碑旁邊的時候,薑詞隔著車窗看到一道熟悉身影。

奶奶站在村口,正努力地朝這邊張望。

她看著奶奶,鼻子一酸,差點掉下眼淚。

等到車子停穩,她立刻解開安全帶,迫不及待地拎著行李箱下車。

薑奶奶正在從下車的人群裏找孫女,她如今年紀越發大了,眼睛也不太好,還沒看到人,倒是先聽見了聲音。

“奶奶!”

薑奶奶順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時,薑詞已經跑到了她麵前,張開手臂給了奶奶大大的一個擁抱。

薑奶奶高興得合不攏嘴,雙手緊緊地回抱住孫女。

她摸摸孫女的後背,心疼地說:“怎麽瘦了這麽多,這後背摸著都是骨頭。”

又抬手摸摸孫女的臉,蹙著眉心,說:“臉也瘦了一圈。”

薑詞眉眼彎彎地笑道:“哪有。我前幾天還稱了體重的,一點都沒輕,跟以前一樣,健康著呢。”

她一手拖起行李,一手挽著奶奶往村子裏走,開心地說:“奶奶,咱們先回去,邊走邊說。”

“誒。”

薑詞好久沒回來,祖孫倆有說不完的話,中午,薑詞蹲在灶膛前,幫著奶奶生火煮飯。

奶奶一邊切菜一邊還笑話她,“你這丫頭,現在在城市裏待久了,還記得怎麽生火呢?”

薑詞道:“那當然,我可不會忘本。”

薑奶奶被逗得滿臉笑容。

中午吃完飯,下午薑詞就陪著奶奶一起上山給爺爺燒紙,燒完紙,兩人才手挽手地慢慢下山。

下山的時候,奶奶問她,在那邊生活怎麽樣,那個家裏有沒有人欺負她?

薑詞有一點難過,但她一點也沒表現出來,開心地和奶奶說:“當然沒有了,大家都對我很好。”

薑奶奶聞言放了心,欣慰地說:“那就好。你這一走,我就一直擔心,你到了那邊會不習慣,畢竟是住在人家家裏,也不知道別人會不會給你臉色看。”

薑詞笑道:“怎麽會,你可別瞎擔心。”

“倒是您,我不在家的時候您自己要保重身體,千萬要好好照顧自己。”

薑奶奶道:“你放心吧,我身體好著呢。你自己在外麵上學,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別太累,也別擔心我,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說著,還開玩笑地拍拍孫女的手,笑著道:“我還等著享我的孫女兒福呢。”

薑詞開心道:“那是當然,下半年我就高考,再過幾年大學一畢業,我就努力賺錢買房,把您接來跟我一起生活。”

薑奶奶笑道:“那到時候你要是談男朋友,我跟著你多不方便。”

薑詞卻正經道:“我才不交男朋友,我也不結婚,我一輩子都在您身邊。”

薑奶奶卻搖頭,說:“女孩子哪能不結婚呢,你別被你爸媽失敗的婚姻影響了,這世上還是有好人的。”

薑詞沒跟奶奶爭辯。

她不信愛情,也不信男人,更不相信有好的感情會落到她身上。

*

薑詞在家裏陪了奶奶整整一個星期,一直到補習班開課前一天晚上才回去。

高三這一年其實過得很快,光陰似箭一樣,眨眼就過去了。

高考的時候,她回到戶籍地榕城參考。考試結束以後,她和之前的高中同學們一起吃了頓飯,結束以後就回到蓮香村,在家裏陪奶奶待了小半個月,一直到高考出成績前才回到北城。

出成績那天,她其實很平靜,畢竟她知道自己考得怎麽樣,大概能估到分數。

倒是媽媽很緊張,一大早就坐在電腦前,等時間一到,就立刻幫她登錄進去。

不過查成績的時候網絡擁堵,即使家裏網絡很好也刷新了好幾次才終於登進去。

薑詞看了一眼自己的分數,跟她估計得隻差了四五分。

媽媽看到她的分數,高興得緊緊拉住她的手,驕傲地說:“我就知道我們家小詞國內的幾所top大學隨便考。”

她笑著問:“說說,想要什麽高考禮物?想去旅行,還是想去瘋狂購物?”

薑詞笑了笑,說:“不用,我沒什麽想要的東西。”

薑詞確實沒有什麽想要的東西。

高考結束的那一天,她就發誓不會再問家裏要一分錢。

於是高考結束的這個暑假,她給自己安排了幾份暑假工,打算給自己賺夠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

*

那天晚上,陸城過生日,在南京路的一間酒吧攢了局。

酒都喝了三輪,沈聽南這尊大佛才總算拎著西裝姍姍來遲。

陸城看到沈聽南總算出現,往旁邊給他挪了個位置,說:“我還以為你今晚不過來了。你這大忙人,最近想約你喝杯酒都約不出來。”

沈聽南坐下來,把手裏拎著的西裝外套隨手扔沙發扶手上。

他單手開了個罐啤酒,仰頭喝了一口解渴,隨後才出聲,“臨時有個應酬,剛剛才結束。”

陸城問道:“新澤生物那個收購項目?”

沈聽南“嗯”一聲。他從煙盒裏抽出支煙,咬在唇間,從褲兜裏摸出打火機點燃。

他最近事多,忙得幾乎沒什麽時間休息,疲倦得很。

他抽完半支煙提神,問陸城,“你這邊什麽時候結束?”

陸城道:“還早呢,這才十點。”

看著沈聽南,又說:“下半場去我家打麻將,去嗎?”

沈聽南把手裏剩下半支煙撚進煙灰缸裏,有點疲倦地說:“不去了,我一會兒先回了。”

他話音剛落,忽然聽見旁邊傳來一道有點熟悉的聲音。

他不由得微微蹙了下眉,下意識朝旁邊看去。

離他們不遠的一張桌子,一個穿著白襯衫,黑色及膝包臀裙的女孩,正在幫人倒酒,嘴裏熟練地介紹著各種酒的價格和味道,語氣有點討好地說:“先生,我們這個酒今晚正在做活動,買一箱送一箱,很劃算的。而且我們這個酒賣得也很好,要不我先開一瓶給您嚐嚐?”

沈聽南盯著薑詞,看到她熟練地用開瓶器幫客人開酒,在一群客人中穿梭,小心翼翼給客人們倒酒。

她滿臉討好笑容,結果隻換來對方擺擺手,不買她的酒。

薑詞倒也不氣餒,笑了笑,又抱起一箱酒去另一桌。

沈聽南越看眉頭皺得越深,陸城不認識薑詞,見沈聽南一直盯著那個賣酒的女孩看,還以為沈聽南看上了對方。

他想看沈聽南跌下凡塵太久了,看好戲似的,自作主張地叫來經理,抬手指了下薑詞,說:“叫那個女孩兒過來。”

經理順著陸城手指的方向看去,隨後問道:“陸少,您是要買酒嗎?”

“對。”陸城道。

經理滿臉笑容,連忙說:“誒,我這就去把人叫過來。”

說完,就趕緊朝著薑詞走過去。

薑詞正賣力地向客人推銷酒,她今晚銷路不好,才賣了一單,多少有點著急。

見這桌的客人也不買她的酒,又抱著酒打算去另一邊看看。

正準備過去,就被經理叫住,“誒誒薑詞,等等。”

薑詞停下腳步,轉身看向經理,問道:“經理,您找我?”

經理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說:“說你笨你就不聰明,你沒看到那邊坐的是誰嗎?陸家的大少爺,他們一幫人過來玩,肯定要喝很多酒的。你不去做陸少的生意,在這邊亂竄什麽。”

薑詞又不是北城人,哪認識北城這些權貴。她順著經理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問道:“他們要買酒嗎?”

“對,你趕緊過去。”

“誒。”薑詞看到有生意,高興起來,連忙抱著酒就要過去。

經理又拉住她,小聲提醒道:“推銷貴的,陸少有的是錢,他要是買你一台酒,你今晚賺的錢,別說一年的學費,四年的學費都有了。”

薑詞聞言更開心了,她使勁點頭,抱著酒就高高興興地走了過去。

“先生,是你們要買酒嗎——”

薑詞滿臉笑容,然而樂極生悲,等她走近,話還沒說完,就先看到了沈聽南。

沈聽南坐在沙發上,臉色不善地盯著她。

她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沈聽南,不自覺地抿了下唇,一時間不知道是該繼續推銷酒,還是應該先離開。

正猶豫著,沈聽南從沙發上站起來,沉著臉看了她一眼,冷聲道:“跟我出來。”

說完,就率先往外走去。

薑詞不自覺地咬了下唇,遲疑了一會兒,還是轉身跟了出去。

她把懷裏抱著的酒交給同事,說:“幫我拿去吧台放著一下,我一會兒就回來。”

從酒吧出來,薑詞遠遠就看到沈聽南站在不遠處的路邊等她。

她走過去,看向沈聽南,不明白地問:“什麽事?”

沈聽南沉著臉看著她,語氣不悅,“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

薑詞點下頭,說:“知道,酒吧。”

沈聽南微微皺眉。

他盯著薑詞看了一會兒,隨後問了一句,“怎麽?你很缺錢嗎?”

薑詞輕輕地抿著唇,倔強地看著沈聽南,沒說話。

沈聽南見她不出聲,眼神更深,目光更沉,語氣也愈發冷,“沈家是短你吃還是短你穿了?你要到這種地方來賺錢?怎麽?你打算走你母親的老路嗎?你要靠在這種風月場所賣酒賺錢,你還讀那麽多書做什麽?趁早別讀了。”

薑詞本來不想和沈聽南爭辯,可此刻聽他提到她母親,又想到沈聽南打心眼裏看不上她和她母親,認定她們來沈家就是為了撈錢。

她忽然有些說不出的委屈,看著沈聽南,說:“我隻是賣酒,又不是賣身。你有必要說得這麽難聽嗎?我又沒打著你們沈家的旗號,又不會給你們沈家丟人,就算真的出了什麽事我也不會給你們沈家添麻煩。更何況,我就算真的賣身,跟你們沈家又有什麽關係?”

沈聽南沉著目光盯著她,好半晌,才略帶嘲諷地開口,“你還挺能說會道,我還當你是個啞巴。”

薑詞倔強地看了沈聽南一眼,她沒再開口,轉身徑直回到酒吧裏麵去。

沈聽南盯著薑詞的背影看了一會兒。

認識她這麽久,他還是頭一次發現,這小姑娘脾氣還挺倔。

看著薑詞重新走進酒吧,他收回目光,從西褲口袋裏摸出手機,撥了個號碼出去。

*

淩晨三點,酒吧打烊。

薑詞正跟著同事們一起收拾桌上的酒瓶,經理忽然朝她走來,遞給她一個信封,說:“薑詞,你數數看,這是你這半個月的工資和提成。”

薑詞看到經理遞過來的信封,驚訝地抬頭看向經理,說:“楊經理,還不到一個月呢。”

楊經理很抱歉地說:“是這樣,其實你這半個月做得挺好的,業績也不錯,不過沈總發了話,就是借我十個膽子也不敢再聘用你。”

又道:“不過其實你既然都認識沈總這樣身份的人,又何必到這種地方來打工呢。”

*

薑詞其實不止有酒吧一份工作,她白天在咖啡廳打工,覺得晚上的時間空著太浪費,所以才又給自己找了個酒吧的兼職。

她原本打算利用這個暑假多賺點錢,這樣一來,她下學期的學費和生活費就都有著落了。要是她賣酒賣得好,說不定還能攢下一筆錢,將來萬一奶奶有個什麽,她也能拿出來應急。

可沒想到酒吧的工作才做了半個月就被辭退。

她到更衣室脫下工作服,換上了自己的衣服,數了數經理給她的錢,工資和提成加起來隻賺了六千塊。

她有點失落,把錢裝進包裏,沒精打采地走出酒吧。

已經是淩晨三點半,街上幾乎一個人也看不到。

她走到路邊,拿手機正準備打車,忽然後麵一輛車朝她按了下喇叭。

她下意識朝車子看去,隔著車窗,看到沈聽南坐在駕駛座上。

他將車子開過來,降下車窗,淡聲喊她,“上車。”

薑詞站在路邊,猶豫了一會兒,到底還是走到車旁,拉開後排車門坐上了車。

她正準備係安全帶,沈聽南忽然出聲,“坐到前麵來,把我當司機嗎?”

薑詞不自覺地抿了下唇,隻好又下了車,坐到前排副駕駛上。

她低頭係上安全帶。

忽然想到什麽,抬頭看向沈聽南,有點擔心地問:“你喝酒了吧?能開車嗎?”

沈聽南一邊發動車,一邊道:“隻喝了一口,這都六七個小時了。”

薑詞還是有點不放心,懷疑地看著沈聽南。

沈聽南索性停下車,看向她,“你這麽不放心,要不你開?”

薑詞小聲道:“我不會。”

沈聽南重新將車發動,這一晚被薑詞磨得沒脾氣。

回家的路上,薑詞仍然習慣性地貼著車門坐,身體本能地避著沈聽南。

她看著窗外的風景出神,沿路的霓虹在她眼前閃過,她看著經過的高樓大廈萬家燈火,心裏不自覺地羨慕——什麽時候,她才能在這座城市買得起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擁有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家。不怕風吹日曬,不再寄人籬下。

快到家時,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連忙回頭看向沈聽南,眼裏帶著請求,說:“你可以不要把我在酒吧打工的事告訴我媽媽嗎?”

沈聽南一邊開車,一邊淡漠地回了一句,“我沒那麽閑。”

薑詞聞言,不由得鬆了口氣,看著沈聽南,說:“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