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迷 茫

換著旁人,主家這般不好客,自然二話不說抹頭走路,大不了心中不痛快。離金玉本就覺著莫嵐不順眼,聽了這番話頓時火起,反唇相譏道:“真個好笑,這塊地是誰家的?有無地契?若是無主之地,許你們來得我卻來不得,這和山賊土匪有何區別?本姑娘偏就留在這裏,又能拿我怎樣?要想我走,除是拿出地契我看。”莫嵐一呆道:“還要地契?”這天下間高人隱士隱居於名山大川,中意了就留下,先入為主,誰說需要地契了,如何拿得出來,這世間,隻要不礙著旁人,誰來管你,除非是官家勢大,仗勢強奪,頂一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大帽子壓人。這種江湖之事隻說理不說法

。可是明明天下間通行的道理,碰著這位姑娘就不靈光,真是屈憋,卻又不便當著這許多人的麵和她一般見識。

離金玉冷笑道:“拿不出來吧。那就是無主之地了,天下間人人都可來得。嘖嘖嘖,蓋得好大一片房子,本姑娘喜歡,也要在此地蓋上一幢,酷暑隆冬跑這裏來祛暑避涼,卻是逍遙。小妹妹,你住的屋子在哪邊?就蓋你旁邊做個伴兒,好不好?”那少女從未出過遠門,比之離金玉還要不通世情,突然間聽說就要多個玩伴,兩個姑娘家一起聊天取樂,不再孤單,倒也心裏喜歡,囁嚅道:“好是好,可是……旁邊蓋不下了,而且哥哥也不喜歡。”離金玉笑道:“不礙事,我蓋個小的,緊挨著你就是了,隻要你喜歡,關你哥哥什麽事。再說了,難道你不喜歡我住過來陪你?”那少女溫順慣了,一路上又與她言語相投,自然不忍駁其顏麵,點頭道:“喜歡。”

莫嵐氣不打一處來,這種公然逐客還要死皮賴臉的留下來蓋房子的倒也少見,氣極反笑道:“你來蓋,你來蓋,無人理睬你,悶也悶死了你。”一甩袖子,衝著大夥高聲道:“我們走。”徵音道:“不驗毒了嗎?”莫嵐道:“驗明無毒,還驗什麽?分明是有人拿我等開涮,捉弄我等。”又轉頭道:“妹子,童大哥受傷無人照料,還不過去看看,卻呆在這裏陪著外人發瘋作甚。”那少女無奈,隻得衝著離金玉和方仲微施一禮道:“對不起,我要去看看童大哥怎樣。離金玉微笑道:“你去吧,我自個兒逛逛也挺開心的。”那少女告辭作別。

離金玉喜笑顏開,莫嵐卻在皺眉,對於這種不請自來又送不掉的惡客,即便想用拳頭送人,看到她那蒲質弱柳嬌美可人的模樣,又於心何忍。莫嵐重重冷哼一聲,自領著人閃到一邊,約離了數箭之地虎視眈眈的盯著二人,最好這二人受不住目光灼灼,就此離去。

這一凹池水頓時變得冷冷清清,再無人語。

無人與她鬥嘴,離金玉又覺百無聊賴,見方仲手拿竹枝站在池邊,便道:“喂,你拿根紫竹枝晃啊晃地幹嘛?釣王八嗎?這池裏有八王也一定是這些人變的,都是王八精,我也去折一根來釣。”

方仲心道她卻眼尖,一眼就瞧出這是紫竹上折來的,難道這紫竹未變色之前與普通竹子也有差異,自己卻分辨不出來。方仲仔細端詳手中竹枝哪裏不同,這一看頓時一愣,明明手中是一根嫩綠竹枝,不知何時已變成了紫色,怪不得離金玉能夠看出來。方仲不自禁道:“咦?真個變了。”離金玉耳尖,聽方仲一說,驚喜道:“真有王八?”急忙跑過來搶那竹枝,倒要看看這釣到的王八精什麽模樣。可是搶來一看,枝頭空空如也,隻有幾片竹葉滴著清水。離金玉失望道:“你一驚一詐的,哪裏釣著了?”又把竹枝塞給方仲。方仲道:“不是的,你看這竹枝,居然變成了紫色。”把手中竹枝原來模樣說了一遍,“你們說那綠色紫竹長成才會變色,又豈會一轉眼就老了,是不是有些奇怪。”離金玉歪了頭道:“也許折下來的竹枝就是這樣,你不折它就還是綠的。”方仲搖頭道:“也沒這般快法,初時還是綠的,才一濯水的功夫就變了,濯了水……是不是這水有些問題。”方仲越想越覺有理,轉身就往來時的那片竹林跑去。離金玉奇道:“你往哪裏去。”急忙在後跟著。遠處莫嵐望見,喜道:“還是這小子識相,自己走了。”徵音在一旁道:“莫公子不覺得他們走得有些匆忙嗎?也許是另有所圖,要不要去稟告堂主?”莫嵐搖頭道:“些許小事,何老我爹來處理。”心中也有些生疑,便在後窺看。

方離二人轉眼到了那叢紫竹林,方仲抽出寶劍削了幾根竹枝,才削得幾劍,遠處就有人怒吼道:“住手!”隨即奔來數人。那莫嵐氣急敗壞,點指怒道:“這些竹子礙著你們何事,居然在這裏亂砍亂伐,如此撒野,存心搗亂,莫非是想一把火燒光了這裏才甘心,快給我住手。”莫嵐的隨身蕭管就是從這片紫竹林所伐,一向對這裏愛護有加,今見方仲揮劍亂削,尤其心疼,不禁喝罵起來。

離金玉見莫嵐大呼小叫,不滿道:“本姑娘要蓋幢竹樓,你管得著嗎?”

莫嵐隻道她著方仲砍伐紫竹,竟然真要在這裏蓋樓,這般蠻不講理之事還當作了天經地義一般,真把鼻子都要氣歪了,心忖非要動武把這小姑娘攆出去不成

。莫嵐越想越氣,越想越怒,看來這君子是當不得了,隻有小人才可與之匹敵,古人之言誠斯哉。莫嵐正要動粗,邊上一個下人湊過來道:“公子,小姑娘臉皮薄,不妨說幾句難聽的話,把她攆走就得了。”莫嵐愕然道:“怎麽說?”那下人猥瑣一笑道:“公子不與市井之徒打交道,有些話當然不曾聽過,你看我來說。”

那人清了清喉嚨,喝道:“二位躲在這裏休想瞞過了旁人,別以為沒人知道你們的底細。”方仲砍伐了幾根竹枝在手便已停手,正待解釋,忽然聽了毫沒來由的這一句話,不由得一怔。離金玉更是心虛,不知道哪裏露出了馬腳。二人心中都有秘密,對此深以為戒。

一句話生效,那第二句又來。“孤男寡女,徇情私奔,卻跑來這裏蓋樓,小小年紀,就想著落地生根,生養個娃娃,這種心思能瞞過誰去?需知天地悠悠,神靈可鑒,父母不來管你,難道就無忠孝節義約束?何況我等又不是死人,豈能看不見摸不著,任由你們胡來,你們不知羞恥,我等還知廉恥,實在無臉見這種事就在眼前發生。”那人說得口沫亂飛,聲情並茂,一幅鄙視惋惜之情。邊上數人心道這話說得高啊,一個小姑娘哪裏受得了這個,隻要眾口鑠金,讓她有口難辯,不氣跑了才怪。莫嵐也不禁感慨此子真是神馳天縱,浮想聯翩。

離金玉初時愕然,等聽完了終於回過味來,頓時玉臉鐵青,結結巴巴的道:“你……你……胡說八道!我撕爛你的嘴。”

“我胡說?這裏這麽多人都看到了,是你自己承認,小兩口伐竹造樓,欲想久住,難道不是真的?我看你嬌滴滴的樣兒鐵定是想婆家了,那小哥模樣不差,也不似幹活的主,不如大家幫上一把,早點蓋好了樓做新房,大家說是不是?”“對,對,我們也要幫上一把。”邊上幾人應聲道。

“我什麽時候……說過了?”轉念一想,還真說過要蓋樓,雖然本意不是如此,可這事被他胡攪蠻纏越辨越黑,連反駁之詞都十分無力。離金玉羞怒交迸,再無臉麵留下,一跺腳,轉身就跑。方仲急忙道:“你哪裏去?”又有人道:“快追啊,快追啊……”離金玉扭回頭寒了臉道:“要你管?你若跟過來,我立時殺了你。”急急拔足走了。身後頓時傳來一陣哄笑。

莫嵐心懷大暢,姑娘家果然臉皮薄,一通胡說就抹不開臉來跑了,早知如此,自己何不來上一通,不過又想這話還真不是斯文人能說的,也隻有時常混跡於市井之間才能如此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他勉勵似的看了這個下人一眼,道:“你是幹什麽的?”那人道:“小的時常出去采買東西,聽公子說要捉幾隻雞來,就親自提來了。”莫嵐笑道:“做得好,本公子重重有賞。”

方仲望著離金玉遠去不禁有些悵然若失,耳畔又有人喝道:“你還不走又想待到什麽時候!?快走!”對於男人,哪怕是個少年,也就無需假惺惺的客氣了。

離金玉一路狂奔,旁人也不知是何事,更無攔阻,任由得她從邀月堂側門跑了出去。

此時已近傍晚,堂外都是高聳毛竹,枝葉遮天,已然十分昏暗,林中群鳥嘰嘰喳喳,正是寂靜之前的最後一陣喧鬧。

離金玉憑著一股羞憤之氣奔跑,尚不覺得累,等得心機平靜下來,才放緩了腳步,放眼四處,已然人跡皆無,不禁害怕起來。可要說再回去,那是怎樣都不願意的了。驀然之間,離金玉覺得這天下雖大,自己居然無處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