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道理

馬武雖然說得卑微無比,但這言辭之間還是有些怨懟之情,若真恭敬萬分,他根本沒必要說什麽不敢違拗的話。那‘婆婆’顯然也聽了出來,沉默片刻,歎氣道:“當初是我一意孤行,如今看來,是我錯了。”馬武依舊叩首道:“馬武不敢妄言對錯,隻是想說,今日之天師道雖無當初巫鬼道興隆龐大,但門人弟子卻是天師道更要好些,若讓馬武選擇,則寧可做天師道祭酒,不做巫鬼道鬼吏。”那‘婆婆’一怔,對馬武所言多少有些出乎意料,說道:“是麽?那你還來做什麽,還不回去繼續做你的天師道祭酒。我是死是活,本就沒有多少人關心,也不稀罕有人前來探望。”

馬武道:“天師道可以無大祭酒,卻不可以無張天師,馬武此來,特請娘娘網開一麵,放過張天師。”那‘婆婆’冷笑道:“怪不得你會跑來這裏,原來不是為我。這張天師是誰,你求我放他,真是問道於盲,不是問錯了人?”馬武道:“張天師便是張道陵,娘娘何必裝作不知。我知張天師就在這裏,請娘娘放他出來,與我見上一麵。”那‘婆婆’道:“我不認識什麽張天師,這裏行屍走肉倒有一具,乃是個忘恩負義薄情寡恩之徒留下的,莫非你就是想見他?”馬武道:“馬武不知娘娘說的是誰。張天師寬厚待人,禮賢下士,既不是行屍走肉,也不可能是忘恩負義之徒,請娘娘明鑒。”那‘婆婆’怒道:“馬武,你駁我之言,是說我的不是嗎?”馬武忙道:“不敢,馬武身為鬼吏之時一切聽從娘娘法旨,今日身為天師道大祭酒,便隻為天師道之公道而仗義執言。”那‘婆婆’冷笑道:“好一個仗義執言,也不知這張天師有哪些好處給了你,讓你替他這般說話。馬武,你既然早就不是巫鬼道的人了,也無須跟我客氣,不用跪著了,你起來吧。”馬武道:“是。”這才叩首起身,抬起頭來。

那‘婆婆’直到這時才看清了馬武容貌,歎道:“你原來也這般老了。”此時的馬武雖然老當益壯,但滿頭的白發掩蓋不了歲月的滄桑,時光荏苒的感覺在一人的身上展露無疑。馬武也看見了她,呆愣良久方道:“馬武雖老,而娘娘卻無什麽變化,還和昔年一般模樣。”那‘婆婆’語氣轉柔道:“我是個亡人,當初是什麽模樣,如今也是什麽模樣,雖然不老不死,卻不如你活得更有感覺。由生而滅,由年少而至年老,生命就該在這其中變化流淌,直至泯滅。我當初還想追求什麽永生不滅,如今卻更想像你一樣,能夠親自體驗一下這生命流淌的感覺,可惜卻已不能了。”馬武道:“娘娘能夠這樣想,足見感悟頗多,既然如此,為何還要眷戀以前的歲月而沉迷其中,不能自拔。何不如這萬千生命一般,由生而滅,由滅而生,前世今生盡都拋入這輪回之中,了斷這一切。”那‘婆婆’道:“你這是何意?”馬武道:“馬武是勸娘娘放手,不必再沉迷過去了。”那‘婆婆’變色道:“你說什麽?我之所以如此是為了誰,你難道都忘了,今日卻跟我說不必沉迷過去,莫非前情都是空夢一場,就此作罷。”馬武道:“娘娘數百年如一日,其情不變,固然值得嘉許,可是我還是要說一句不恭的話,這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你卻留戀往日,不肯麵對現實,又豈是智人所為,須知繼往開來,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娘娘卻執迷不悟,豈不是庸人自擾。”那‘婆婆’怒道:“你竟敢說我是庸人!?”怒氣勃發,已然十分震怒,馬武不過是她當年下屬,謹言慎行,如今敢直陳己過,無疑讓人難以接受。

馬武大聲道:“娘娘自然不是庸人,但在情之一字上,為情所困,就不是智人所為。其實娘娘何必還要建這樣一座陵墓以自困,隻要心結不解,便是簡簡單單的畫地為牢,娘娘也走脫不開,隻因為你早已被這往事迷塞耳目,今事卻又拒而不知,雖然過了這麽多年,但娘娘還是活在過去,而我馬武卻一日如一日的活到現在,以此看來,我不諦於比娘娘多活了這麽些年。以多活這麽些年的所聞所見,自然會剖事明白,馬武年已老邁,而娘娘依舊年少,才會向娘娘大膽進言,要勸上一勸。”

那‘婆婆’譏笑道:“我比你年少嗎……?”可是再看幾眼馬武容貌,回思自己這千百年如一日容顏,的確是馬武更像一個年老德韶之人。“你也不過是看上去年老,便敢倚老賣老,教訓起我來。”

馬武道:“娘娘留守此處,所盼所等不就是張天師麽?可是我卻要直言勸告,快放手吧。今日張道陵與當年張順根本就不是同一人,你強求結果,隻能是傷人又傷己,得不償失。”那‘婆婆’厲色道:“怎麽不是同一人?是我親自托人化血重生,靈魂血脈都是一人所傳,還會差了。”馬武道:“凡人子息也是血脈相傳,可不是將父比子,視同一人。而魂魄之事,記得娘娘曾說,當年那慈航靜齋的高人就已有言在先,這魂魄淨化之後如同新生,根本就不記得先前之事,既然如此,以張順魂魄血脈轉生之人就已與張順無關,子承父脈,張道陵也一直以張順為父,這就不是同一人了。娘娘,這張順,已經死了。”

那‘婆婆’顫聲道:“胡說,他沒死,還不是好端端活在世上。張道陵就是張順,張順就是張道陵,隻是他不記得我而已,假以時日,未始想不到這重憶前生往事的方法,到那時……”馬武插口道:“到那時,隻怕娘娘會更失望。”那‘婆婆’愕然道:“為什麽?”馬武道:“這些年來,我比娘娘多悟出一個道理,那便是付出並不一定有回報。娘娘一味的自我犧牲,卻不問對方如何,隻以為投之以桃,報之以李,兩情相悅自然是如此,但若不是呢?那娘娘之所為,隻會讓人負累頗深,無以回報,拒又不是,納又不是,何來琴瑟和鳴之感。”

這話說的再也清楚不過,那便是張順不喜歡她,隻是盛情難卻,不好拒絕,而她不過是一廂情願罷了。那‘婆婆’怔怔望著馬武,一句話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