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往 事

馬武歎息道:“娘娘當時恩威並重,誰敢多說一句娘娘的不是,可是你枉顧私情,欲委身於張順之事,巫鬼道裏嘴上不語而心中不服者大有人在。正是有了教中不滿,才給小人以可乘之機,那化鬼王鼓動教下弟子作亂時的第一條道理,便是娘娘以公徇私,巫鬼道之有少司命,而非少司命之有巫鬼道,憑什麽娘娘一句話,而將巫鬼道之前途寄予一人,成全已之私欲。大家忠於娘娘,可也忠於巫鬼道,若是非要擇其一而棄其二,在兩者當中做出選擇,自然就埋下了分裂之患。”

那‘婆婆’駁道:“我執掌巫鬼道順理成章,既然忠於巫鬼道就該忠於我,何來兩者不能兼顧之事,那是旁人自己居心不良而故意嫁禍於我,小人反覆,也要喊一句大義之言,以示作亂有理,隻有易受蠱惑之人才會相信。”

馬武道:“蠱惑一人容易,蠱惑眾人可就難了。那化鬼王指責娘娘的第二條道理便是不納忠言,一意孤行,凡是娘娘認為該去說的,應去做的,向來都是令出如山,從不更改,別人都要尊奉不誤。娘娘的一言一行不可能都是對的,既然如此,何不納一人之言以正視聽呢。”

那‘婆婆’怒道:“若我還要受他人指使,言輕聲微,如何統領巫鬼道之眾。無嚴令不足以立威信,無威信不足以震懾群小,這是駕馭之術,若是誰都可以擅發言論,橫加質疑,令行不通,豈不是一團散沙。說我一意孤行者,那是他自己想取而代之,我豈能容他。你不在高位,豈能懂得這高處之寒,非寬厚柔情所能化解,當然要嚴以厲行方能禦下。”

馬武道:“娘娘既然覺得自己有理,那馬武就再說這旁人指責你的第三條道理,那便是刻薄無情,從不以他人之心度人,待人太過!”

“什麽!?說我無情?”那‘婆婆’幾如聽到不可思議之事,勃然怒道:“胡說八道,分明是無理指責,我之有今日,正因多情之故,如今尚在後悔,卻又有人指我無情,這反反複複,盡都編派起我的不是來。馬武,我念你當年對我忠心,這才容你見上一麵,不過念舊,可不是來聽你指責來的!巫鬼道之亡就算有我的不是,那也是久遠之前的事了,你舊事重提做什麽。說這麽多廢話,莫非如今翅膀硬了,隱忍到現在才來向我算賬不成?”馬武低頭道:“不敢,馬武敬重娘娘,隻是想說當年作亂,為什麽有這麽多巫鬼道弟子參與其中,而至教中混亂,直至殃及了娘娘自己。”那‘婆婆’道:“那是卑鄙小人居心叵測,早有預謀,卻有這麽多不明之人受他蠱惑,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麽道理。”馬武道:“指責娘娘的這三條罪責,公私不分,對上不能納忠言,對下又刻薄無情,能得群起響應,豈是偶然?大家並不是想把娘娘怎樣,隻是想讓娘娘的心思回到這教務中來,既然勸諫無用,這才有附和化鬼王之舉。當聽得娘娘想取回肉身,以成俗世姻緣,無數人痛心疾首,這才有劫奪肉身以留娘娘之意,並不是要犯上作反,可是想不到化鬼王利用此亂,闖入幽居之所,居然對著娘娘的身軀做下大逆不道之事……”

“不要說了!”一聲斷喝打斷了馬武所言。那‘婆婆’顫聲道:“我既然不能留清白於世,寧可毀之,別人也休想得去。”

馬武淡然道:“我以前不敢說,可現在要說,娘娘當時決斷實在太過,正印證了這指責娘娘的三條大罪!娘娘既是巫鬼道魁首,所仗所依也都是教下鬼吏鬼卒,卻將身輕許外人,非公徇私而何?無數弟子勸誡娘娘卻不納,我行我素,一廂情願,正是拿忠言不入於耳。那些犯事教眾並非想與娘娘為敵,卻都為娘娘所殺,錯已鑄成,當思挽回,可是娘娘決絕之下,連自己的肉身亦毀了。娘娘不隻無情於自己,更無情於旁人,唯知人皆負己,不知將己度人。娘娘將所失謂之所付,歸罪於人,以索回報,可是不管你付出多少,並不能換來等價之事

。我當初見娘娘對張順一片深情,也確曾希望你和他能走到一處,做一雙神仙眷侶,可是一想到娘娘的性格脾性,既然連巫鬼道中弟子也數有怨言,難道旁人就沒有?娘娘美則美也,但行事作風又是否當得上一個賢妻良母?張順看中娘娘何處,而欲共之一生?若隻是娘娘一片深情而想換來對方之情,這份情又豈能當得真愛?娘娘總以為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可是物可以換,情不可以。張順將自己骨血再化為人而不想和娘娘結今世之緣,將再生之人寓名道陵,以道為陵,說得再清楚不過,立誌生於道而死於道,不複他想。娘娘本是明白人,但一牽扯到私情為何就琢磨不透,非要了此無望之緣呢。”

“道——陵——!”

直至此刻才似有所悟

啪!一聲脆響,那‘婆婆’所立之處的石棺竟然被她無形之中一掌震裂!

馬武見她神情陰冷,心下惴惴,喚道:“娘娘……”那‘婆婆’癡癡的道:“我真的是庸人,連這都明白不了?若張郎真的和我在一起,他可會笑得起來?我隻道旁人負我,卻原來都是自作多情。巫鬼道在我手中而滅,我真是罪人……”馬武道:“娘娘,巫鬼道之亡,並不能都怪娘娘,也不一定是壞事,當初若不是娘娘一言讓我等投入天師道,何來今日此地之安寧,天師道得有今日,更是張天師一力所撐,所以我求娘娘看在昔日巫鬼道無數教眾的份上,放還張天師。”

那‘婆婆’道:“你們覺得在天師道要好過了巫鬼道?”馬武道:“在巫鬼道時巫鬼道好,如今在天師道,自然是天師道好。”那‘婆婆’忽道:“我若重整巫鬼道,你們可願歸來?”馬武猶豫不語。那‘婆婆’歎道:“人心已逝,再難聚首,我隻是說說而已,想來這陵墓才是我最好歸宿了。”

馬武垂頭道:“張天師和娘娘多有誤會,我當好好勸解,說起來若無娘娘恩德,天師不會有今日。不日就是下元會,那是感念慈航靜齋之高人的,到時我向張天師訴說一切,他自然就會明白這前世今生,其實也多虧了娘娘。”豈知那‘婆婆’搖頭道:“不必了,你這樣一說,豈非又讓人欠我之情,既非他心中樂意,何必壓在人家心上,隻當是我做個善事罷了。”馬武感激的道:“娘娘深明大義,馬武這廂多謝了。”馬武跪下來,又磕了幾個頭,說道:“還有一事要向娘娘回稟,當初張順手中有三個書卷,娘娘可知其來曆?”

那‘婆婆’道:“那不是昆侖派的符法麽?不過不是張順原本就有的,乃是另有人送他的,那人尋到了我,對我說張順代人受過,對不住他,這才轉增三個書卷給他,而自己隻留下了一個,正是有此緣故,我才認識的張郎。”她似乎又陷入遠久回憶之中,眼神露出迷茫之色,似乎這初次見麵帶給她的,定是一個美好回憶。

馬武道:“不是張順原本就有的?那是誰送的?”

“那人我不識,問他也不說,隻是講無顏麵去見張兄,這字訣送給他後,他自然就知道是誰了。”

馬武哦的一聲,道:“張順後來說起過此人是誰麽?”那‘婆婆’搖頭道:“他不曾說,還非要讓我把這三卷字訣退回去,說什麽贓物在手,就再也洗刷不清,可是那人我也不識,到哪裏退去,隻好硬賴在他那裏了。”說罷,居然笑了笑,顯然這當中也發生了些有趣的事。

馬武道:“所以這字訣就留在了張順手中?”

“是,是我勸他,既然都因為此事而遭罪,當然要有所得。不管是誰偷得昆侖派的符法,既然送來,那也是你應該得的,何必與人家客氣呢。若以後昆侖派來討,即便還他就是,隻當所受冤屈的一點小小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