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阮煙羅剛艱難地將楚行南放到了長凳上,就有人從馬車閣門拂簾而入。

阮煙羅循聲望去,一黑一白兩道身影陸續上前,阮煙羅認出為首之人是楚行南平日裏身側的副官何遂。

何遂也是上前先仔細瞧了眼楚行南的狀態,似乎對楚行南暈倒的事並不十分意外,轉而才向阮煙羅抱拳行了一禮,“事態緊急,還請阮姑娘多包涵。”

那位白衣公子甫一進入馬車後便直奔楚行南,將肩上背著的長木匣放下後,阮煙羅才發現這是個裝滿各式醫藥用具的隨身藥盒。

“這位是江湖上素有盛名的神醫百裏,他與將軍是至交,一收到將軍受傷的消息就從南疆立即動身來燕京了。”何遂怕阮煙羅尷尬,便又多解釋了幾句。

又是南疆,阮煙羅不免回想起那日山匪中極為怪異的四當家,心底生寒但麵上不顯,嘴角依舊噙起抹得體的笑容,淡聲道:“多謝何副官,妾明白了。”

阮煙羅雖然平素裏同楚行南耍脾氣或是調/情時會自稱“奴婢”,但如今她名義上已經是楚行南的妾室了,因而在外人麵前,她也改了自稱。

阮煙羅提起裙裾同何遂換了個位置,坐到了馬車靠門的位置,隨後目光落到了楚行南身上。

楚行南此時長眉緊促,挺秀的麵龐之上轉眼間沁出了薄薄的一層汗,殷紅的薄唇此刻失了顏色複又緊緊抿起,似乎在極力忍耐著痛楚。

“百裏大夫,將軍的麵色為什麽看上去會這麽差,分明前幾日他還好好的呀。”阮煙羅不自覺地揪緊了手中的絲帕,楚行南若是此時薨逝,於她而言可絕不是個好消息。

不料百裏玄同聽了阮煙羅這話麵色不虞,不答反問,“王爺他就是為你擋的暗器?”

呃...阮煙羅梗了梗,慢吞吞地點了頭,“是當日妾身被那賊匪頭目挾持,承蒙將軍不棄...”

百裏玄同倏然轉回了身子,似乎是不想再聽阮煙羅多言,手上卻還是一刻不停地為楚行南丈穴施針,開口聲音涼薄,帶著薄怒,“那群匪賊中有慣會用蠱使毒之人,傷了王爺的那根銀針上摻雜了兩種不同的蠱毒,極為狠辣複雜,所幸我前段時間在南疆遊曆,得了些許解蠱經驗,饒是如此,以我如今的能力依舊無法替他完全清除蠱毒,隻能暫緩蠱毒對王爺神智的侵蝕。”

“百裏神醫,您這是什麽意思啊?”何遂急急上前,“那王爺還醒的過來嗎?”

“我為他施了針,不過一刻他便能轉醒。”百裏玄同麵色冷淡地回應。

阮煙羅與何遂聽到這一消息的第一時間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

“但不要高興得太早。”百裏玄同回過身,見到楚行南的那刻麵色肉眼可見地裝滿了擔憂,“他體內蠱毒未肅,我須得再去一趟南疆尋藥才行...是以他這一次醒來,許會出現些後遺症。”

“後遺症?!”何遂驚叫出聲,難以接受,“譬如說什麽呢?”

百裏玄同剛想出聲,餘光瞥見楚行南悠悠轉醒,他急忙坐下身將楚行南扶起,目光鎖緊了楚行南俊秀的側臉,“王爺,您現在感覺...怎麽樣?”

阮煙羅見狀也急忙坐直了身子,望向楚行南的鳳眼裏跟著填滿了緊張。

楚行南微微晃了晃腦袋,似乎是想甩開識海裏的一團霧好讓靈台更加清明一些,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微抬,眸光沉靜淡薄,緩緩環顧過周遭的環境與人物,麵上如常一般神色淡淡,莫辨喜怒。

眾人懸著的心漸漸放下了,似乎...和往常沒什麽兩樣,好似...並沒有什麽所謂的後遺症?

未料楚行南的眸光掃過馬車的某一處時忽而一亮,隨即精致的桃花眼微揚,清冷的神色霎時如春冰化水,俊逸的臉龐上神采飛揚,“羅羅!”

何遂與百裏玄同循著楚行南的目光望去,正見縮在馬車角落裏瞪大了眼睛一臉懵的阮煙羅。

阮煙羅:......?

何遂:......??

百裏玄同:......?!

一時之間馬車裏,除楚行南外的三個人臉上神色異彩紛呈。

何遂被眼前這幕震驚得久久回不過神,想開口差點咬著舌頭,“後,後遺症?”

百裏玄同不動聲色地握緊了拳頭,痛心道:“嗯。”

阮煙羅徐徐搖了搖頭,輕輕道:“這哪兒是後遺症啊,絕症吧。”

何遂:“.....”

百裏玄同:“......”

楚行南左右顧盼過周旁的兩個大漢,俊秀的眉頭蹙起,迅速從馬車的長凳上竄起跑到了阮煙羅身邊。

他支起膝蓋坐下,貼著阮煙羅的小腿,就近坐在了阮煙羅身側的地上,同時毛茸茸的腦袋往阮煙羅懷裏蹭,嘟囔道:“羅羅,他們是誰呀,好可怕。”

何遂:“噗......”

百裏玄同:是什麽碎掉的聲音?

而阮煙羅垂首望著一臉無辜、無助但並不弱小的楚行南,他溫熱的腦袋固執地貼到了自己的小腹上,似乎執意認為自己很需要阮煙羅的保護。

阮.真正弱小.煙.且也很無助.羅:“將軍,還有外人在呢......”

阮煙羅脖頸也染上了一層緋色,雙手捧住楚行南的腦袋試圖將他從自己身上揪起來。

“羅羅——”楚行南拖腔帶調開口,清醇的嗓音此刻仿佛揉了萬千種繾綣與祈求,原本貼在阮煙羅腿/根的臉龐埋得更深了,因而阮煙羅細嫩的肌膚輕易就感受到了楚行南聲腔的震動,酥酥麻麻的,瞬時爬滿了她的背脊。

好似在...撒嬌?阮煙羅不甚確定地猜測著。

於是這一幕看著更怪了,就好像是阮煙羅在馴一條...不甚乖巧且不太聰明的大犬。

何遂:“也不知王爺日後回想起來,是否會想殺了你我滅口。”

百裏玄同:“......”

最後還是阮煙羅連哄帶騙,讓楚行南接受了百裏玄同的問診。

問診結束後,楚行南的臉沉得能滴出水來,嘟嘴冷酷評價:“囉嗦死了。”

馬車內的其餘三人:“.....”

楚行南記恨地瞪了眼百裏玄同,隨後轉頭伸手小心翼翼地拉了拉阮煙羅的小拇指,清雋的臉龐上綻開一抹討好的笑,“羅羅,我很乖吧。”

阮煙羅尷尬得幾乎要失了聲,艱澀道:“好乖。”

楚行南聞言低了頭,似乎是有些羞赧。平素幾乎是抿成一條直線的薄唇今日似乎是著了魔似的揚起,每每見到阮煙羅便笑得如沐春風。

“王爺如今的神智維持在六歲孩童的水平,並且隻認得阮姑娘一人。”

百裏玄同艱難地開口,眼睜睜看著在他心目中貴為神祇、矜貴不可侵犯的定安王如今對著一個女人搖尾乞憐,心中不可謂是不崩潰的。

“可將軍接下來還要去聖上麵前獻俘述功,還要參加國宴...再不濟那定安王府將軍總得回去呀。將軍這番模樣,倘若叫有心之人利用,後果難以想象。”

何遂說著握緊了拳頭,狠狠砸向馬車車茵,“可惡!”

百裏玄同收拾完自己的藥箱,望向楚行南的目光當中不無擔憂,“我來回一趟南疆,最快也要半月時間。”

可這半個月該怎麽辦呢?

阮煙羅垂睇著靜靜坐在一旁把玩著她頭發的楚行南,定了定心神,這才抬眸開口道:“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

“何副官與百裏大夫若是肯信妾身,這辦法或可一試。”

眼前這女娘看著弱不禁風,嬌嬌怯怯一副沒有主意的柔弱模樣,何遂與百裏玄同對視了一眼,都從彼此的眼神當中讀出了不確定,但何遂還是開口了,“阮姑娘請說。”

阮煙羅起身朝何遂與百裏玄同各行一禮,楚行南未曾反應過來,手上把玩著的青絲來不及放手,阮煙羅吃痛回眸輕輕看了楚行南一眼,楚行南卻立即坐直了身子,眉頭擰起,一副心疼歉疚的模樣,“羅羅痛不痛,都是我不好。”

阮煙羅:“...妾沒事。”

其實阮煙羅還是更適應楚行南從前對她橫眉冷對的時候。

雖然...神誌不清醒的楚行南...確實有幾分惹人憐愛。

阮煙羅回過神,行完禮後開口道:“如今將軍雖失了神智,但好在還記得妾身...又分外聽話。將軍素來話少,倘若妾身能時時陪在將軍身邊提點,應付平日家宅往來,想是沒有問題的。”

“至於獻俘述功與國宴,就麻煩何副官修書一封,將軍征戰歸來身體抱恙,不宜見風,若能順勢避過國宴自然是最好,若是無法避過...能夠推遲一些,也是好的。”

如今阮煙羅是楚行南的寵妾,二人日日形影不離...雖說於禮不合,但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麵上倒也說得過去,並不惹人生疑。

與其在如今這敏感關鍵的時刻放出楚行南意外失智,病若六歲孩童的消息,惹得全國上下人心惶惶,周圍藩屬虎視眈眈,倒不如直截了當說是楚行南身軀抱恙,模糊的消息總還是惹人忌憚的。

何遂與百裏玄同一合計,最後紛紛朝阮煙羅行平揖,“那就麻煩阮姑娘了。”

作者有話說:

笨蛋小狗...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