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煙羅微訝,眸光順著手臂往上掃去,華貴沉肅的玄蟒暗紋頓時映入她灩灩的眼底,再往上時青筋時隱時現的脖頸並一枚形狀分明的喉結,來人一雙桃花眼微斂,目光沉幽,麵上喜怒莫辨,隻有那微微繃起的唇角無聲訴說著來人的心緒似乎並不輕鬆。

阮煙羅訥訥開口詢問,語帶遲疑,“將...王爺?”

如今這裏是燕京,“將軍”這一稱呼也該改口了。

男人聞言身形未動,隻是粗礪的大拇指微微揉了揉阮煙羅柔嫩的手指關節,似是安撫。隨後男人鬆開了她的手,長步邁出,師潯光此時早已讓出了上座的主位,恭順地彎腰側身,待主君落座主位。

頎長的身影轉過半個弧度卻沒立即落座,靜若寒潭的桃花眼不輕不重地睨過場下眾人,直至全場噤聲肅寂,男人才一展袖袍坐下了。

師潯光侍在身側,卻無端覺得這陣袖袍帶起的風如針刺般凜冽,直直地拍打向她的臉龐,讓她不由得躬身愈加景仰這個男人。

“王爺萬福。”阮煙羅跟著正廳裏的人一同行了萬福禮,眸光卻輕輕地與座上的男人相碰。

不...他不是楚行南。

係統會在楚行南出現在她周圍時發布任務,昨夜在書房裏也映證了這點。這次阮煙羅等了一等,卻始終沒有聽到係統的提示聲。

所以...座上之人是心智方六歲的楚十四。

似乎是意識到了阮煙羅在朝著他出神,楚十四朝她眨了眨眼,顯出幾分俏皮,但隻是轉眼之間,楚十四又恢複了那副生殺予奪、冷清乖戾的少年將軍形象,繃著一張俊臉,食指緩緩地輕叩過身下的黃花梨木交椅。

一下一下,在這寂靜的室內卻帶起無窮的壓迫感。

阮煙羅在驚歎楚行南六歲時竟就有這般了不得演技的同時,不禁回想起她與楚行南的初見。

在北邙那間被征用了的小宅院裏,楚行南也是這樣一下一下地叩著他身下那把黃花梨含螭交椅,一點一點把他的威嚴砸入她的眼底。

那時的她怕他、懼他,可偏偏還要偽裝作一副心悅於他、難以割舍的模樣,手裏握著係統,那時的她困頓交加已經是被逼入了絕路,心裏頭隻想著不成功便成仁,這才有了放手一搏的狠勁。

可如今,從前恨她入骨的男人竟然失了神智,還將她認作最親近的阿姊,這或許便是宿命的妙處。

“方才是誰說要上皇家玉牒,正巧本王過幾日要入宮一趟,不如直接來同本王說,本王定會一字不落地向皇兄轉達。”

楚十四此刻眸光威毅,神色似笑非笑,在阮煙羅看來,竟有幾時真真像極了楚行南。

而周晚瞳一聽這話,急忙從椅子上跪了下去,哀哀地匍匐在地,小臉煞白,水眸含情,倒真有幾分我見猶憐的味道。

“王爺恕罪,是妾身一時心直口快說錯了話...妾身,妾身對王爺一片癡心天地可鑒,妾身隻是想長陪在王爺身側,隻是一時心急才說錯了話,隻要能侍奉在將軍身側,妾身不會奢求什麽名分的......”

都是千年的狐狸,阮煙羅何嚐看不出周晚瞳這是想用這幅弱不禁風的模樣換取楚行南幾分心軟呢?

阮煙羅這回跪得很絲滑,伏拜在周晚瞳身後,軟著嗓子語氣憂傷,“王爺不要怪周娘子,都是羅羅的錯,是羅羅初來乍到不懂事,壞了這後宅的規矩...諸位娘子們金尊玉貴,怎能同奴婢一樣...是奴婢自不量力說錯了話...”

阮煙羅說著說著,自稱又從“羅羅”換到了“奴婢”,聽得在座諸位大氣都不敢出。

姑奶奶,誰人看不出王爺此時已然沉怒,您還上這兒來煽風點火呢?

不就是放任你被周晚瞳吼了幾嗓子嗎,至於拉上他們陪葬嗎?

看見阮煙羅跪下的那刻,楚十四急得險些從主位上蹬腿站起,他憋了又憋才沉著嗓子繼續問:“你是本王的侍妾,何賤之有?”

阮煙羅說著說著,素來明亮的鳳眸裏已是泫然,她快速搖頭,“奴婢不過是婢妾,草芥之身,何敢與諸位娘子互稱姊妹?”

看起來委屈得打緊。

十四見了隻覺得這一院的女人都是菩薩麵容蛇蠍心腸,竟敢在他不在的時候這般折辱羅羅,善良的羅羅還囑咐他這幾日都不要出門,她會保護他。

可若他今日不來,恐怕可憐的羅羅隻會被這群壞女人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這般想著,楚十四的麵容愈加沉如水,隻在目光碰到阮煙羅時語氣軟了軟,然依舊帶著那股不容置喙的肅怒之氣,“既然如此,今日本王就擢升你為良妾,本王看以後哪個不長眼的,還敢將你認作奴婢。”

自婢妾到良妾,一躍兩級,如今楚十四當著眾人的麵宣布了此事,日後縱然楚行南心神歸位,心生懊悔,想要賴賬也是不能了。

阮煙羅強壓著幾欲上揚的嘴角,雙手貼額伏拜了下去,瘦削的肩膀微微扣下,看起來是極怯怯的,“奴...妾謝王爺隆恩。”

周晚瞳不可置信地回頭看了眼阮煙羅,卻發現她此時還拜伏在地,周晚瞳又憤而回過身,學著小娘在她爹爹麵前乞憐的模樣,膝行了兩步,抬頭已然哭得梨花帶雨,“王爺這不可啊。”

“側妃您快勸勸王爺,賤籍出身的奴婢,怎當得王室良妾?這於理不合,傳出去其不讓天下人恥笑?”

師潯光看了周晚瞳這幅執迷不悟的模樣,隻瞥了一眼便回過了目光,略遲疑地開口,“阮妹妹本分老實,又是個知冷知熱的妥帖女娘,若是王爺喜歡...無不可的。”

她素來慣會當和稀泥的中間人,也會揣度王爺的心意,可這一次,師潯光第一次希望自己讀不懂楚行南的心。

她的直覺告訴她,阮四這女人不簡單,甚至稱得上危險,若是她真真進到了王府後院...

“可...”見側妃也不敢開口勸楚行南,周晚瞳失神片刻,難以接受,“可我是官家千金啊...王爺,您看看妾,妾是刑部尚書之女啊,怎能同這種泥淖出身的賤婢同一名分...”

“你不願與她同一名分?”“楚行南”終於正眼看向了周晚瞳。

周晚瞳對自己的容貌自然是自信的,自幼她便曉得她的容貌便是自己最大的武器,無論那些世家公子原本是否有愛慕之人,隻要她去他們麵前輕輕拋個鉤子,他們便紛紛簇上前來...若非她隻是個庶女,他們定會為了爭奪她而打得頭破血流!

她本該有大好的錦繡前程!

可她的嫡母就是不願她過得如意,非要將她許給一個窮酸秀才,說什麽他日後定非池中物,當個正頭娘子是極好的,都是狗屁!

她周晚瞳容貌不輸任何人,就連當年一手遮天的阮黨未曾覆滅時,那名滿燕京的阮家雙姝都比不得她的姿容,可憑什麽他們能嫁天潢貴胄,可自己隻能嫁個窮酸書生?

她不服!既然父母頑固無情,那她就自己去爭,她日日哭求,這才讓父母允了她進入定安王府。

一頂軟轎從偏門進入定安王府時,她是喜極而泣的。雖說是做妾,可以她的天姿玉色,何愁混不出頭。更何況定安王楚行南正值壯年,熱血方剛,後院卻實在空虛,若非正逢戰事,他領軍出征...她又怎會如今隻是個良妾?

周晚瞳欣然迎上了楚行南的目光,隻是從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裏,她讀不出半分驚豔之色,取而代之的隻有那淡而又淡的倦色。

“是...是。”周晚瞳有些慌神,卻還是咬牙應下了。

“楚行南”在聽到周晚瞳的回答那刻,手上的動作終於放緩了半分,但也不過半瞬,他便繼續叩下,“既如此,你便去做婢妾吧。”

話音落下,周晚瞳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間凝固,她瞪大了眼睛無法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再開口時已是悲泣,“王爺,王爺不可啊,妾是刑部尚書之女......”

“你一天到底要念叨你那個做尚書的爹幾遍?怎麽,這大楚是姓周的了,本王連發落一個罪妾的權力都沒有?”

“王爺!妾不是這個意思!”

“楚行南”麵有不愉,起身背過手正要邁步,周晚瞳卻撲將上來抱住了楚行南的腿。

這回不僅是師潯光一行人目瞪口呆了,連阮煙羅看了都甘拜下風:似乎是真愛,不確定,再看看。

“楚行南”緩緩蹲下身子,與周晚瞳對視,一雙桃花眼縱是無情也惑人,吐出的話卻冰冷無比,叫周晚瞳背脊生寒,“方才還言之鑿鑿說隻要陪在本王身邊便夠了,不計較名分,那你現在又是在作甚?”

阮煙羅離得近,瞧著這一幕心裏暗爽,終於有人能同她一起感受被楚行南盯著的威壓了。

“妾...妾身......”周晚瞳望著眼前這張驟然放大的俊臉,腦袋一片空白,連哭嚎也顧不上了,隻能訥訥地吐字。

然而“楚行南”卻沒給她說完的機會,冷哼了一聲過後,轉身闊步邁出了門,隻剩麵如死灰的周晚瞳跪坐在地,淚流滿麵。

作者有話說:

楚の今日複讀:

《善良的羅羅》

《可憐的羅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