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煙羅坐在漱玉閣側廂時,後知後覺感受到一陣寒,她接過流雲遞來的熱茶一口飲畢,這才找回了些從指尖流逝的溫度。

“流雲,你覺得王爺最近...可與往日有什麽不同?”

阮煙羅有些忐忑,係統不曾出來提醒過她,按理說來那男人應該就是十四。

可...一個六歲的孩童,真能表現出來這般凜冽的上位者氣場嗎?甚至最後在他與周晚瞳決斷時,阮煙羅清晰地感受到了當初那陣她在楚行南麵前才感受過的壓迫感。

流雲心底並不知曉阮煙羅這般多的彎彎繞繞,放下了持杯的手後,她隻思忖了半瞬便接口,“回主子的話,奴婢認為王爺同往常並無半分不同。奴婢身份低微,在北邙也少有見到過王爺,隻是如今的王爺,同傳聞中並無什麽不同...主子為何這麽問?”

“我......”

戶門忽然被叩響,阮煙羅本能地噤了聲,鳳眸裏驟然浮現出幾分戒備。

“阮娘子,奴婢是周娘子身邊的尖角,煩請娘子開個門?”門外的不速之客見裏頭沒動靜,便主動介紹了自己的身份。

周晚瞳身邊的婢子?

周晚瞳這次在正廳上又丟了位份又丟了麵子,這個時候遣奴婢來,很難不讓人多想她的來意。

阮煙羅與流雲雙雙對視了一眼,隨後阮煙羅眼神一動,示意流雲去開門。

尖角進門後,先是規規矩矩地朝阮煙羅行了個大禮,“奴婢拜見阮娘子。”

她跪伏在地,不等阮煙羅開口就繼續道:“奴婢知道阮娘子對我家主子定是心有埋怨的,我家主子什麽都好,差就差在這一張嘴,心直口快總在不知不覺時得罪了人,否則也不會被嫡母設計嫁來王府當小妾了...”

尖角說著說著,便帶上了哭腔,似乎是很為自己的主子鳴不平,阮煙羅沒什麽耐心聽她唱這幅共情的戲碼,隻是蹙起了眉,“我今日身子不大爽利,心情也不大好,話說得直你多見諒。若你隻是想替你家主子來我跟前賣慘,那你找錯人了,我這人心腸硬,並不會共情。”

尖角一聽阮煙羅這是要趕客的意思,急忙回道:“不是不是,阮娘子誤會奴婢主子的意思了。”

“我家主子自知今日這張嘴在堂上闖下大禍,害得阮娘子下不來台,空惹了傷心,心裏過意不去,這才派奴婢來獻上冷香膏一盒,聊表歉意。”

尖角說著,將一方鏤刻精致的玄紅木盒鄭重獻上,似乎是怕阮煙羅不解,她解釋道:“這冷香膏乃是南疆進貢,有舒體活筋之效,長期使用可使肌膚滑膩,體香天成。這是從前聖上賞賜給刑部尚書的,我家主子攏共便得了兩盒。”

阮煙羅挑了挑眉,這才正眼相看去,隻是嘴裏的話不冷不熱,“禦賜之物?這般珍貴我可受之不起。”

阮煙羅全然不見尖角印象中村姑見了寶貝那般的欣喜若狂,這叫尖角有些捉摸不透,“阮娘子這說的是哪裏話,阮娘子如今恩寵正盛,這冷香膏自不必說,便是那宮裏頭的寶貝娘子也使得。”

“周娘子身邊的侍婢果然厲害,一來便給我扣了好大一頂帽子,什麽宮裏頭的娘娘,這話若是傳到王爺耳朵裏,我還做人不做?”阮煙羅斜眼望去,原本望著乖順嫋柔的小女娘卻三言兩語釘得尖角說不出話。

來之前尖角隻當這位阮娘子慣會在王爺麵前賣乖討好一些,卻不料竟是伶牙俐齒,把她逼得沒有反駁的餘地。

“奴婢知錯。”尖角重重地磕了個頭,骨頭與堅硬的地麵相碰,那聲音聽得阮煙羅牙酸,她急忙揮了揮手示意不必,“你這是做什麽,我沒那個興致要罰你,既然你已知曉自己的錯處,那便退下吧,我乏得很了。”

尖角抬頭,眼裏卻忽然落下兩行清淚,她伸手將自己右臂上的衣袖捋了上去,目之所及之處皆是大大小小的淤青與傷疤,“阮娘子,您就可憐可憐奴婢吧,奴婢平日裏被周娘子動輒打罵,這次她派了奴婢來,已經同奴婢說了,若是不能將這冷香膏送到阮娘子手中,讓阮娘子原諒她,她便要把奴婢發賣了去窯子啊!”

尖角聲淚俱下,“阮娘子,你就可憐可憐奴婢,收下了這冷香膏吧。那窯子是什麽醃臢地方...奴婢去了便是死路一條,奴婢不想被賣去窯子啊!”

阮煙羅聽著,眉頭卻不自覺擰得更厲害了,原本她隻當周晚瞳是個被小娘寵壞了的官家小姐,脾氣縱然善妒跋扈一些,倒也可以理解,可她如今竟舍得將她的陪嫁婢子隨意打罵發賣,這般狠辣無情,真叫她大開眼界。

阮煙羅忖度間已經做好了決策,“既然如此,那冷香膏便留下吧。替我回去謝過你家主子。”

“多謝阮娘子,多謝阮娘子。”尖角又重重地朝阮煙羅磕了兩個頭,這才退下了。

待尖角在院門拐沒了身影,流雲這才問道阮煙羅:“主子,那這冷香膏如何處置?主子不會真的要用吧?”

“我先前才與她結了這樣大的梁子,她今日便來向我示好,還舍得下血本...恐怕早就已經想好了一條自以為周全的妙計來坑害我。”

阮煙羅伸手打開了尖角留下的檀木盒,裏頭端端是一枚方正的白瓷盒,盒身直腹,盒蓋淺弧,盒身外腹粉釉彩繪數十種菊瓣,握在手心沁涼的溫度源源不斷,當真襯起了“冷香”二字。

“那不如告訴王爺吧,告訴王爺這冷香膏的事,叫周娘子徹底失了承寵的可能!”流雲興致勃勃的提議,說著說著嘴角笑弧愈顯,仿佛已經見到了周晚瞳陷害娘子不成反下內獄的情狀。

“急什麽。”阮煙羅蔥白的手指點上流雲的額頭,神色逐漸嚴肅下來,“倘若她不曾下毒呢?咱們就這麽紅口白牙地找上王爺,不是白給了那周氏一個把柄?”

“那周娘子對主子恨之入骨,今日平白無故對主子獻殷勤,怎麽可能......”流雲說著說著也意識到了不對,緩緩地噤了聲。

如果,是那周氏刻意叫阮煙羅以為她送的冷香膏有問題呢?

這冷香膏是禦賜之物,阮煙羅是絕不能隨意處置了去的,可若放在房裏始終叫人放心不下,若阮煙羅去找了郎中,那便又是給了周氏一個話柄。

“這可怎麽辦,這麽做都成了咱們的不是。主子...”流雲原本懊悔阮煙羅為何預想到了這一層卻還要留下冷香膏,可一想到尖角胳膊上的慘狀,流雲也說不出口了。

倘若主子是個為了自己能夠無視過婢子性命的女娘,那麽當初她也不會死心塌地地跟著阮煙羅來燕京了。

阮煙羅似乎是出神了一會兒,隨後下定了決心,“放心,我有對策了。”

——

晚午時分,日光狹長,透過雕花窗格,將側廂照得暖烘烘的,讓人格外憊懶。

楚十四午起後,便憋在書房裏頭百無聊賴地發著呆,這會兒子見阮煙羅身邊的侍婢流雲打窗口經過,他激動得一下子就從美人榻上翻身起床,流雲甫一進入書房,楚十四已經大步迎上了她。

“見過王爺,王爺萬福。”

縱然心裏頭詫異,流雲也隻是老老實實地朝十四行了個禮,隨後將阮煙羅共進晚宴的邀約帶給了楚十四。

楚十四聽完後點點頭,卻沒有叫流雲告退的意思,“你的主子就說了這些,沒說其他的?”

他今日表現這麽好,不應該誇誇他,謝謝他?

流雲聞言,心裏頭更納悶了,麵上恭恭敬敬,“回王爺的話,主子就說了這些。”

“下去吧。”楚十四鬱悶了一下,又豁然開朗:羅羅定是心底羞赧,不好意思訴之於口,這次的晚宴她怕是要親自下廚操刀,想著要好好感謝自己!

這般想著,楚十四臨近晚宴又叫人來替他沐浴焚香,硬是選了一刻鍾的衣裳才出發。

內侍在跟前掌燈,府內廊簷回環,在羊腸小徑間轉回身,一個瘦弱的小廝竟不其然撞了上來,楚十四被撞退了一步,而那小廝摔了個屁墩後才反應過來自己衝撞了貴人,急忙跪拜磕頭,“王爺饒命,王爺饒命,天黑風高,奴才一時不查衝撞了王爺,還請王爺開恩,繞過奴才一條賤命吧!”

朦朧的雲霧漸漸消散,明月自樓台間升漸,清亮的月光鋪撒入庭院,男人鬢若刀裁,刀削斧刻般的五官隱在半明半暗間,眸光幽晦,叫人看不真切麵上的神情。

混沌了半晌後,男人清醇的嗓音再度響起。

“無妨,起來吧。”

不過是頓了幾息,男人又逼近了小廝一步,沉聲,“誰讓你來的?”

那小廝一聽,又立即跪了下去,確認楚行南揮退了身旁內侍後,那小廝這才抖如篩糠地開了口,“是...是貴妃。”

“貴妃說,昔日賞花蹴鞠的場景每每夢回都恍如昨日,縱然宮牆兩隔...”

“夠了。”楚行南攥緊了手掌,“本王不知,她如今竟有這般通天的手段了,敢將爪牙伸入定安王府。”

作者有話說:

楚狗:什麽貴妃?不熟,勿c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