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別院書房那邊傳來消息,說是王爺...召了馮娘子用午膳。”流雲說著將手中的食盒放到了半月桌上。

桌側的女人一言不發,流雲一邊將食盒中的粉蒸酥酪、青梅羹、水晶冬瓜餃等一應吃食在半月桌上擺開,一邊苦口婆心勸道:“唉,主子您也不必為此傷神,那馮氏不過就是彈了一手好琵琶,論樣貌論性情,哪樣都比不過您呢!”

“我作甚要同她比?”阮煙羅回過神駁了流雲的話,隨後又揚首問道,“前幾日我讓你去打探的事情...可有消息了?”

流雲點點頭,“奴婢將王爺身邊的內侍全打探了一遍,隻是他們口徑大差不差,都說王爺並無特別的樂律癖好。”

“主子,大約王爺隻是一時興起,這才提召那馮氏去彈琵琶曲兒解悶的?”流雲並不知曉阮煙羅識海中係統的存在,是以大著膽子猜測了一句。

阮煙羅沒什麽胃口,左右看看隻盛了小半碗青梅羹。

阮煙羅搖了搖頭,這麽長時間的相處以來,她也算對楚行南的脾性有幾分了解,他萬不是那等會耽於音色之人...

昨晚是她上頭了,可如今靜下心來細細一想,這確實不像是楚行南會做出來的事。

——

崇仁坊素來是燕京達官顯貴熱衷流連之地,整日來弦樂不絕、絲竹聲聲,更有應樂聲響遏行雲。

阮煙羅與流雲此行是雇的馬車,是以簷角未曾懸掛定安王府的角鈴,停在一眾馬車間倒也並不顯眼。

阮煙羅戴上帷帽,搭著流雲的手緩緩下了車,雖說輕紗遮住了她玉白的一張小臉,可行走間風流嫋娜的姿態仍不免讓周遭人多看了幾眼,紛紛猜測這是哪家大人府中的千金。

“娘子請進。”店鋪的夥計也是有眼色的,見阮煙羅雖打扮素淨,可身上衣衫裙釵無不是金摞起來的尊貴,擺明了是位欲圖低調的貴客,是以夥計一見阮煙羅進店便將她引上了樓。

一樓是尋常樂器,二樓則幾是出自名家之手的各式樂器。

阮煙羅輕輕摁了摁流雲的手,流雲立時便懂了,上前給了夥計幾粒碎銀,“我家娘子想見見貴坊掌櫃。”

商人重利,有了銀錢,支使夥計自然是無不應的。

“娘子,這便是胡掌櫃。”小廝走在前為阮煙羅介紹。

“見過娘子。”掌櫃來時遠遠便朝阮煙羅行了時揖。

阮煙羅也跟著福了福身,“胡掌櫃客氣了。奴家此來是有一事想問,不知胡掌櫃可否為奴家解答一二。”

“不知娘子是想要問琴還是...?”

阮煙羅沒答話,藕白細膩的一雙小手自寬袖中伸出,纖細的手指在空中虛虛地點過幾個位置,隨後收手詢問,“胡掌櫃,能看出這是什麽樂器嗎?”

有好幾次她與楚行南盡歡後相擁而眠,迷迷瞪瞪醒來時便會看見楚行南坐在不遠處發著怔,偶爾手上便會撥弄著這些動作。

阮煙羅也不過是猜測,這也許是某種對他來說極為重要的樂器。

胡掌櫃鼻下的小胡子動了動,看起來比他擰起的眉頭還要困擾,“娘子莫不是在開玩笑,這琵琶、簫、笛、瑟、琴、塤和笙,無不是需手指撥弄的,娘子就這般......”

“若鄙人沒看錯,娘子說的樂器應當是塤吧。”一道溫朗的男聲忽而插了進來,截住了胡掌櫃接下去的話。

胡掌櫃與流雲齊齊往身後的樓梯處轉身。

胡掌櫃率先迎上去行了長揖。

阮煙羅佇在原地,同胡掌櫃的殷殷切切不同,她身上呈現出一種截然不同的疏離。

“娘子?”流雲見狀不由小聲提醒了阮煙羅一句。

阮煙羅好似才回神一般,帶著流雲朝來者輕輕福了福身。

來人一身黛藍圓領寬袖長袍,間有龜背暗紋,腰際革金皮帶,看起來非富即貴。

麵容俊朗端方,劍眉星目,便好似話本子裏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多謝公子相助。”阮煙羅壓低了嗓音,說完福了福身便帶著流雲要走。

“娘子莫急。”男人長臂攔下了阮煙羅的去路,隨後意識到了不妥,朝她躬身致歉,“娘子莫怪,隻是鄙人素來愛研究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今日見娘子這般行事實在是有趣得緊,這才冒昧上前討饒,還望娘子大人不記小人過。”

阮煙羅微微頷首,“奴家自是不會怪罪公子的。”

說完又要抬步,然而這次男人的反應更快了些,“還望娘子告知,所尋之物是否為塤,否則鄙人今日怕是要吃不好也睡不下了。”

不顧一切地刨根問底,這倒素來是他的脾性。阮煙羅心說。

胡掌櫃一聽便領著阮煙羅來到了塤房,裏麵滿滿當當陳列著各式古塤,阮煙羅急於脫身,隨手指了個順眼的塤,壓著嗓子,“就這個吧。”

這下就連胡掌櫃也不免多看了阮煙羅一眼,“娘子可是身子不大爽利?”

方才聽娘子軟語清脆,怎的這一下便啞了嗓子?

阮煙羅搖了搖頭,右手輕輕拍了拍流雲,“去替我結賬吧。”

流雲接過掌櫃手上的古塤,正要邁步出門,然而未料這塤房竟還砌了門檻,流雲身子驟然往前撲去。

“流雲!”阮煙羅往前衝出兩步,帷帽恰時被流雲無意揮出的手一把打落。

柔軟的白紗在地上層層摞疊,帷帽落地的那刻,傅丈清隻覺得自己的靈台也被人狠狠撞擊了一把。

眼前身姿嫋娜、麵容清妍的小女娘...不就是夜夜出現在他夢中而不得的、叫他輾轉反側一想到那日未曾伸出援手致使她陷入泥淖便悔之不及的——

“羅羅。”傅丈清不自覺地動情喚了聲。

阮煙羅手忙腳亂地重新戴上了帷帽,聽了傅丈清的話後阮煙羅渾身一顫,搭著流雲的手連連退了兩步,“公子請自重。”

“你明明就是羅羅,你是阮四,你為什麽不承認?”男人的聲音聽起來很受傷,“羅羅,我是傅二,傅丈清啊。”

阮煙羅搭在流雲手背上的手掌下意識緊了緊,沒做聲。

她當然知道那是傅丈清,自他踏入二樓說的第一句話開始,她甚至無需回頭便能辨出那是傅丈清...可那又如何?

從前她是出身卑賤的小庶女時,與他不可能;如今她成了楚行南的妾室,他們之間便更沒有可能了。

既如此,又何必舊事重提惹人上心呢?

塵歸土花歸無,她與傅丈清已經沒有回憶往昔的立場了。

“公子在說什麽,奴家不懂,恕奴家不能奉陪了。”“奴家?”傅丈清這回終於抓住了重點,他不敢置信,“你...你成親了?!”

流雲一看傅丈清步步緊逼,自家主子都快被逼入角落了,她立即挺身而出,亮出自己的獠牙,“我家娘子可是定安王兼之天威大將軍的人,公子若再這般咄咄逼人下去,小心...”

“定安王。”傅丈清聽到這三個字時有片刻的失神,隨後搖了搖頭,似乎是不可置信,“不可能,當初我分明差人去軍中打探過消息,隨軍回到燕京的女奴當中隻有阮煙錦,不曾有你...就連名冊上也沒有。”

“你派去的人可是親眼尋見了我嫡姐?”阮煙羅神色一厲,她分明記得當時阮煙錦是被留在了北邙,怎會莫名其妙出現在回到燕京的隊伍中?

“你果然承認了,你就是阮煙羅。”聽阮煙羅語氣急迫,傅丈清隻當她是思姊心切,是個寬容重情的姑娘,心中那簇火愈燃愈盛,“我傅家門生眾多,要在軍中尋個信得過的人替我找人自然是不在話下。”

“他尋得仔細,就連隊伍中女子的畫像都與我傳了數十張,可...就是不見你。”傅丈清說到這裏,心下愴然,正待他要一吐相思之情時,阮煙羅生硬地打斷了他,“那我的嫡姐現如今在何處?”

“我帶你去尋她。”

阮煙羅一聽便知,傅丈清對她的心思還未歇下,她歎了口氣,“不必了。如今我與嫡姐境遇皆是地覆天翻,過往種種皆算不得數,既有了新的人生,便要認真過活才好,總是執著於過去,是見不到新天地的。”

傅丈清何等聰明,一下便知阮煙羅這是話裏有話,可從前日思夜想的佳人如今便活生生站在他麵前,叫他怎麽能放下?

“你難道真的中意定安王?”男人受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阮煙羅的腳步微微一頓。

明澈的鳳眼中有一瞬間的迷茫,阮煙羅聽見傅丈清匆匆追上來的聲音。

什麽才叫做中意呢?或者說,她中不中意又有什麽關係呢?

能風風光光地活下去、保護自己珍視之人就好了。

“傅公子,”阮煙羅轉過身隔開距離,朝傅丈清盈盈一拜,“多謝記掛,這一拜,是告別。”

“羅羅!”傅丈清還要再往前,然而阮煙羅率先拉過流雲的手下了樓。

“馮公子若不想明日亂葬崗的屍身多出一具我的,便不要再這般逾、矩了。”

在櫃台報了賬後,阮煙羅便由流雲護著上了馬車,二人一刻也不敢多停,速速叫車夫啟程。

“瘋了。”二人無言半晌,流雲才開口吐出了話,“不是說這些儒生最懂規矩的來著,這傅家二公子怎的這般...癲狂無狀!”

流雲也是氣狠了、怕狠了,口上並不留情。

“得虧今日樂坊並無外人,當時傅二公子赤紅著一雙眼睛朝主子步步逼近,若叫旁人看去,指不定要如何編排呢!若他真是為主子好,怎會不顧慮這些,平白讓主子陷入險境?”

流雲沒有多嘴去過問阮煙羅和傅丈清的從前,隻是站在今日所生變故的角度上忿忿不平地吐槽,這讓阮煙羅打心底覺著溫暖。

是以阮煙羅沒有三緘其口,順著流雲的話繼續道:“是啊,他自來便是如此...”

從前便不會顧及她的名聲,如今也是。

如傅丈清那般養尊處優、自小被家人千恩萬寵長大的玉公子,又怎會懂得她這樣卑賤之人撞大運的窘迫?

事實上,在來崇仁坊前,阮煙羅與流雲先在前頭的市坊停下,進了趟當鋪這才來的崇仁坊。

左右都是楚行南的錢,因而阮煙羅花費時格外爽快。

阮煙羅在桌幾上托著腮幫子鬱悶,可她的原意是想尋出對楚行南影響重大的樂器,最後卻因為傅丈清意外入局攪亂了她的計策,最後還花了大價錢購入了這陶塤。

左右也是大海撈針,最後阮煙羅下定決心,在識海中喚醒了係統11,將剩下的十個經驗點盡數點到吹塤這一項技能上。

作者有話說:

這章有個很小小小的細節伏筆有沒有人看出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