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虧昨夜楚行南宿在書房,否則她今日是萬萬也起不來的。

敷粉、抹脂、畫眉,流雲眼睜睜看著素淨柔婉的主子被捯飭成了一尊精致的瓷娃娃,然後貼花鈿、點麵靨、描斜紅、塗唇脂,再裹上裏三層外三層的裙衫。

等到正式出門時,阮煙羅雙目怔忪,直到楚行南打抄手遊廊的另一側過來了,阮煙羅才勉強打起了精神。

楚行南一身玄蟒朱衣,環佩鑲玉革帶,束起了勁瘦的腰身,頭上隻著一根玉簪束起,卻愈加顯得他正氣清朗、君子如玉。

可別說,楚行南確實還是頗有幾分男色。

阮煙羅收了心裏的小九九,回過神望向府門的另一側。

師潯光和馮執素佇立一旁,二人的臉色都不算太好,尤其是馮執素的,阮煙羅縱是不看她,也能感覺到她灼灼的目光幾乎要在她身上燒出個洞來。

隻是礙於楚行南今日在場,她也不好表現得太明顯,等步驟都交接完成後,她毫不猶豫地轉身走了。

阮煙羅被眾人攙著,戴著頭頂又沉又重的家夥什兒彎腰小心翼翼地進了八寶玲瓏香車。

何遂原本為楚行南準備了高大威武的玄色戰馬“踏雪”,然而待阮煙羅進了那八寶玲瓏香車後,楚行南沒有上馬,反而是一溜煙兒也跟著進了馬車。

何遂不得已,隻好騎一匹、牽一匹,慢悠悠地向皇宮進發了。

見到楚行南進來的阮煙羅也有些意外,她一隻柔荑拂開了車簾往外探去,然而下一瞬小手就被大掌裹住捉了回來。

“將軍怎麽與妾身同坐一輛馬車,這不合規矩。”阮煙羅今日看起來格外規矩,素來瀲灩的鳳眸此刻無比平靜,黑白分明、無欲無求。

楚行南一噎,伸手要去捏阮煙羅的臉,邊捏邊道:“今日怎的這般正經,莫不是被宮裏的馮嬤嬤換了魂?”

今日阮煙羅自知麵上敷了許多粉,被楚行南這一碰隻怕是前功盡棄,是以她拚命躲避著楚行南的大掌,“妾身一直都是極懂規矩的,若是有不懂規矩的時候,那也定然是被迫的,是被王爺帶壞的。”

帶著妝冠的腦袋實在重得很,一碰便要控製不住地東倒西歪,空叫脖子吃苦,況且楚行南動作這樣敏捷,阮煙羅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是以掙紮了沒幾個回合後,阮煙羅就躺平任捏了,隻是還**陽怪氣地抱怨,“王爺再捏,妾身的妝便要花了。”

“屆時達官顯貴們都要看見王爺帶著個妝容怪奇的醜女人赴宴,丟臉死咯!”

楚行南不期然又被阮煙羅這一聲逗笑了,他微微坐直了身子,斂下笑意,故作認真道:“讓本王看看,有沒有變花,會不會叫人笑話。”

阮煙羅:“......”

阮煙羅有時候偶爾也會懷疑,楚十四是不是又回來了?

八寶玲瓏香車一路上晃著舒緩的節奏前進,阮煙羅今日起了個大早,按理來說原也該是在車上補個眠才好,楚行南也是這樣想的,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阮煙羅從上車開始便危襟正坐,目光清明堅定,儀態一絲不苟地端著,看不出一絲錯漏。

“在緊張?”清醇的男聲微微低了幾個度,湊到阮煙羅耳邊帶起她一陣癢意。

阮煙羅抿了抿唇,沒說話,楚行南又伸手將阮煙羅兩隻沁著冷汗的小手握入他溫暖幹燥的大掌。

“還不承認,都出汗了。”戲謔的男聲在耳邊繼續道。

“王—爺——”阮煙羅拖腔帶調地討饒,“求求您今日大發慈悲,就別來糗羅羅了。”

阮煙羅蹙著眉,飽滿的唇瓣塗著鮮紅嬌嫩的口脂,賭氣著無意識嘟起嘴時,別提那副小模樣有多可人喜歡了。

楚行南的心幾乎是軟得一塌糊塗。

“怎的又是來糗你了?”楚行南試圖給自己找回公道。

“王爺自由便在宮中長大,當今聖上更是與王爺比親兄弟更親,王爺回宮便和回家一樣,可羅羅不一樣,這可是羅羅第一次......”阮煙羅說著聲音便低了下去,整個人蔫蔫兒的。

“王爺不該叫羅羅來的。”說到最後,阮煙羅自顧自得出了這個結論。

楚行南聽了幾乎要被氣笑了,“不該叫你來?那依你的意思,我應該叫誰來,馮氏?還是側妃?”

原本隻是楚行南的一句氣話,未料阮煙羅聽了這話後竟認真地思考了起來,“馮氏小家子氣,見過的世麵不比羅羅多,恐怕到時候也會露了怯,況且她還隻是個賤妾,到時候王爺不免落人把柄,叫人覺得寵妾滅妻。”

“側妃知書達理,又是清流人家出身,像這樣的大場麵她應當也是見過的,是個不錯的人選,隻是可惜身子抱恙唔......”

阮煙羅清亮漂亮的鳳眸驟然圓整,楚行南這廝竟然!又掐她的臉!

“旁人都道你生就一張巧嘴擅長討人歡心,可本王如今看來,你好像也不是很聰明啊,連本王愛聽什麽,不愛聽什麽都不知道。”楚行南這話幾乎是半磨著後槽牙說出來的,聽起來頗有幾分威脅的意思。

阮煙羅聞言大囧,抿了抿唇決意閉嘴。

楚行南鬆了手後,阮煙羅便兀自坐正了姿勢,又恢複了先前那副端莊模樣,楚行南心覺好笑,屈起手肘撐在膝蓋上,帶有幾分挑逗意味地撓了撓阮煙羅的下巴,“怎麽又不說話了,生氣了?”

“是王爺說奴婢盡說些叫您不愛聽的,奴婢為了王爺好這才閉嘴的,這會兒子王爺怎麽又怪奴婢不說話了呢。”

聽聽,都不自稱“羅羅”,改稱“奴婢”了。

楚行南望著阮煙羅氣鼓鼓的模樣,隻聽得自己耳邊的鼓聲一下接著一下,一聲高過一聲,愣了半晌才意識到,這長街上本沒有鼓,那是他的心跳聲。

阮煙羅的脖子又酸又脹,她苦著一張臉越坐越難受,然而脖頸間忽然湧上一股暖意,竟然是楚行南的手掌探進了她的衣領當中,在為她細細地按摩著。

阮煙羅還來不及假模假樣地斥責楚行南“不得體”、“沒規矩”、“假正經”便迅速淪陷在了這舒適的按摩當中。

阮煙羅隨著楚行南的動作和節奏也有規律地下意識收縮著肩膀,如荔枝一般嬌嫩軟白的身軀就這樣端端裹在這繁複的禮服當中。

長長的朱雀街似乎沒有盡頭,楚行南按摩著按摩著,手掌便從阮煙羅纖細的脖頸間往上探去。

“摘掉些頭飾如何,怪重的?”楚行南開口,一如往常清冷平淡的聲線當中夾雜著自己都不曾發覺的溫柔。

在疆場上以一敵百、殺伐果斷的少年將軍啊,此刻那握著紅纓槍的手正輕柔撫摸著女子堆砌的發髻,以詢問、平等的口吻征求著身側人的同意。

阮煙羅被楚行南揉得正舒服,迷迷糊糊間聽楚行南問了一句,下意識便應下了,喉舌間不期然滑出了一聲“嗯。”

緊接著頭頂驟然鬆了力道,阮煙羅隻覺得自己的七魂六魄霎時歸位了一般,全身上下的呼吸都通暢了起來。

然而解放還不到一息,阮煙羅僵著腦袋回望向楚行南掌間托著的妝冠,艱澀道:“這是什麽?”

楚行南聽了,甚至還遊刃有餘地將妝冠向上拋了一圈,得意道:“害你吃盡苦頭的東西啊,本王將它拿下來了。”

說著似乎是求誇獎一般,楚行南甚至還將妝冠往阮煙羅身前送了送,叫她看得清楚。

“嗯...那王爺的意思是,不想奴婢進宮宴?”阮煙羅勉力保持著麵上所剩無幾的笑意。

“進。”

“那王爺緣何要鬆了奴婢的妝冠?儀容不整,如何能進宮宴?”

“本王說你能進,你就能進。”

阮煙羅一時語塞,有時候她真覺得,也許在她身側的人有時不是楚行南,而是心智隻有六歲的楚十四。

“別家女眷都是要頭戴妝冠的,王爺別鬧了,快給妾身戴上。”離宮門並不遠了,阮煙羅也沒有心思去同楚行南講理了,隻想快些勸楚行南替她重新戴上妝冠。

“這妝冠再戴下去,你那細細的脖子遲早要壞掉。”

“別家女眷戴得,妾身為何戴不得?”阮煙羅擰著勁兒回嗆。

楚行南看著阮煙羅突如其來的認真勁兒,也跟著嚴肅下來了,“本王說過了,帶你來赴國宴,是獎勵,是補償,卻唯獨不是懲罰。”

“若是為了赴這國宴,你要忍著這樣大的痛苦,那便不是獎勵,是懲罰。”

楚行南神色認真,此刻一雙標誌的桃花眼微微睇下柔和的光,阮煙羅心裏頭忽然生出了幾分怪異的情緒。

她移開了目光,頓了又頓,隨後悶悶的聲音傳來,“若王爺覺得這使得,那便這麽做吧。”說到最後,阮煙羅又壓低了聲音,嘟囔道:“左右丟的是王爺的臉。”

——

二人進宮後,立時便有內監上前為二人引路。

其中為首看起來年紀稍長的內監見了阮煙羅的模樣後,開口剛想說些什麽,然而楚行南微上前一步,“本王的小夫人今日路上出了些意外,煩請這位公公引她去長華殿換上一身輕便的衣衫首飾。”

楚行南話語間加重了“輕便”二字,在宮裏頭摸爬滾打的各個都是人精,哪能聽不懂楚行南的言下之意呢,為首的內監立時便應下了。

已經點了十個經驗點在身體健康上的阮煙羅此刻站在楚行南身後,她其實真的很想對楚行南說明,她並沒有他想的那麽柔弱,隻是因為體質的原因,所以又是即便隻是一些輕微的磕碰也會看起來格外嚴重。

雖說她平日裏為了討取楚行南的憐愛、爭取少做幾回時,便會刻意讓自己看起來是一副經不起擺弄的嬌弱模樣,可那畢竟是閨閣情/趣,和如今把臉丟到外人麵前...還是有幾分不同的。

楚行南在入宴前要先去一趟禦書房拜見皇帝,因而阮煙羅便由另一隊內監引到了長華殿。

長華殿是楚行南的生母明貴妃生前所住之處,先帝憐愛,便特許保留了長華殿的模樣,也許楚行南在特殊日子來殿中小住幾日。

作者有話說:

寫吐了,我馬上入土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