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娜珠爾轉眼間就騎在馬上,駕著尋風一路“噠噠”著小跑過來了。

楚行南順著聲音來源望去,就見娜珠爾一身朱紅騎裝,迎著旭陽騎來時,就好似一隻自由的鷹,縱情恣意、熱情如火。

可那隻鷹下一瞬就在楚行南麵前停下了,她笑著,“王爺,咱們許久都沒有賽馬了。”

娜珠爾話音剛落,不遠處還在馬棚當中的雷震子似乎聽懂了娜珠爾的話,躁動地踢踏了兩下步子,鼻息間是低低的嘶鳴,好似在表達自己被冷落的不滿。

起初楚行南確實沒什麽想法,現在看見昔日自己的愛駒破天荒地請寵,搭在阮煙羅腰際的手下意識鬆開了幾分。

楚行南是大楚皇族後輩當中鮮少文武雙絕的麟才,不僅音律、翰墨雙通,騎術更是了得,也是因此,他才會和來自東括草原的娜珠爾有那麽多話可聊。

阮煙羅眨了眨眼,也沒攔,主動走出幾步,從一旁的飼料桶中取出一把苜蓿,頭也沒回道:“王爺去吧,正好羅羅也想多瞧瞧這些馬兒。”

“除了雷震子與尋風,這兒的其他馬匹都被磨沒了野性,慣會討好賣乖,當然,阮娘子如果隻是想遠觀,倒是合適的。”娜珠爾現在得了空便要暗諷一頓阮煙羅,明裏暗裏都要暗示她與他們不是一類人。

阮煙羅隻把娜珠爾的話當耳旁風,旁若無人地將手裏這把苜蓿草喂到馬棚裏的芸豆嘴邊。

芸豆的身量較雷震子、尋風都小些,然而皮毛順滑油亮,性格溫馴,阮煙羅雖是第一次來,可芸豆絲毫沒有欺負她麵生,隻安安靜靜地接過吃草,就連吃相都是斯文優雅的。

阮煙羅好似忽然有些懂了為什麽雷震子會喜歡芸豆了。

“看來你與芸豆很是投緣。”楚行南負手立在阮煙羅身後,忽然開口。

阮煙羅嚇了一跳,下意識就嬌嗔了句,“王爺怎麽還沒走?”

“這麽想本王走啊?”楚行南彎腰湊到阮煙羅身前,阮煙羅也不惱,笑眯眯回道:“哪能呀,羅羅巴不得與王爺時時刻刻不分離呢,隻是羅羅也懷念當初王爺在北邙騎馬打仗時的英姿。”

理由都給他找好了,這回該滿意了吧?

果不其然,楚行南直起了身,桃花眼裏是興味盎然的光,矜持道:“既然如此,本王便先給你演示著騎一遍,之後你便要自己來了。”

阮煙羅依然淺笑著沒說話,然而另一邊的娜珠爾先坐不住了,“王爺,您分明是陪我來的呀,怎麽先去教阮娘子騎馬了?”

楚行南沒有半分不愉快,轉過身去與娜珠爾解釋,“這馬,你會騎,她不會,難不成就叫她在一旁瞧著?”

“又不是不行,之前師…側妃來時,不也如此?”娜珠爾撇了撇嘴。

眼看楚行南的神色漸漸斂了下來,阮煙羅又湊上去格外善解人意道:“沒事的王爺,羅羅這兒不打緊,還是再容我與馬兒熟悉些再學吧。”

聽了阮煙羅這話,楚行南才鬆動了態度,“那好吧,這匹芸豆我瞧就不錯,你可以多與它親近親近。”

最後阮煙羅佇在原地,目送著楚行南一夾馬腹跑遠了,娜珠爾也揚鞭跟了上去,臨走時還不忘得誌地望上阮煙羅一眼。

看吧,這就是她與這些大楚女子的不同之處,那些大楚女子隻能在床笫之間給予王爺一些寡淡、無聊的興味,而她則能陪著王爺縱馬天涯,能與王爺心意相通、誌同道合的女人,隻有她娜珠爾。

阮煙羅沒理會娜珠爾的挑釁,隻是在娜珠爾也轉身騎馬離開後,緩緩勾起一個極淺淡卻同樣穠麗的笑。

她當然不打算強留楚行南在她身邊,可她卻要娜珠爾親眼看著,即便她什麽話也不說,楚行南照樣會放棄娜珠爾回到她的身側。

阮煙羅轉身朝馬棚走去,此時楚行南身邊的副官陳烈正在馬棚邊捯飭著馬兒的飼料。

見阮煙羅走近,陳烈似乎格外多看了她一眼,喚了聲,“阮娘子。”

“陳副官。”阮煙羅記得他,當時在回燕京的路上,他似乎常與楚行南身邊的另一位副官何遂同時出現,後來她便隻見到過何遂,也不知陳烈是被安排去做什麽了。今日在馬場見到他,阮煙羅也顯得有些意外。

陳烈抬頭,“沒想到阮娘子還記得屬下。”

阮煙羅點點頭,“那時您與何遂副官那時常常出入王爺的營帳,久而久之我便記得了。”她認真地分理著手上的苜蓿草,自然也沒注意到陳烈眼中一閃而過的晦暗之色。

聽到何遂的名字,陳烈似乎自嘲地嗤了一聲,“現在他是發達了,屬下想見他一麵都難。”

阮煙羅耳朵微動,臉上神色不變,隻是在芸豆吃完她手中的苜蓿草後,拍了拍手,“陳副官,勞駕,幫我把芸豆牽出來吧。”

陳烈站起了身,“阮娘子,您不通騎術,仔細這馬駒出來後傷了您。”

“無礙。”阮煙羅搖頭,神色從容又堅定,自帶一股引人信服的魔力。

芸豆被帶出馬棚後,似乎是對阮煙羅一見如故、心生歡喜,竟主動停在了阮煙羅麵前,脆弱的鼻尖主動貼上了阮煙羅伸在半空的手。

“看來芸豆很喜歡阮娘子呢。”連陳烈都有些驚訝芸豆對阮煙羅的親昵。

阮煙羅順著芸豆的鬃毛捋了捋,沒過多久忽然轉頭,卻發現陳烈就站在她身後定定地望著她,在阮煙羅忽然轉過頭後他倉皇地收回了目光。

阮煙羅恍若未覺,鎮定地回過頭,“陳副官,是這樣,還要麻煩您來幫我上馬。”

這邊楚行南兜了幾個圈子後心中暢快未減,若不是娜珠爾一直跟在他身後喊著要等等她,楚行南還能再一口氣跑上幾圈。

從前娜珠爾分明還能跟上他三圈的,如今卻連一圈都勉強,可他不在府的這段時間娜珠爾大凡在馬場,騎術就算沒有精進,那也不當有退步…楚行南心底有些納悶,難不成是他在戰場上滾了一遭回來,騎術便愈加精進了?

楚行南馭著馬徐徐慢下了速度,卻一眼盯到了在馬場另一邊阮煙羅身上。

她小小的一隻,時而彎腰時而直身,似乎是在分理苜蓿草。

她動了動,主動朝守在一旁的陳烈搭話了。

陳烈從前也和何遂一樣經常進出他的營帳,她若是認識何遂,上去打個招呼應當也是…正常的吧?

若不是何遂後來心思太多,他也不會將他遣來這馬場要他思過。

楚行南忽然眼神一厲,這陳烈回話就回話,忽然走近做什麽?

這時候的娜珠爾終於姍姍跟了上來,“王爺真是英姿雄偉,這麽久不見,王爺的騎術愈加精湛了。”

楚行南沒有回答,娜珠爾有些納悶,終於還是夾著馬腹上前試圖與楚行南並肩。

這時候娜珠爾才發現楚行南正仔細望著阮煙羅的方向兀自出神,娜珠爾咬了咬下唇,不甘道:“王爺,您答應了我,要與我賽馬呢。”

“嗯…”楚行南心不在焉地應下,直到陳烈又往阮煙羅道方向靠近,二人似乎還在有說有笑地談論些什麽,陳烈的手伸到空中,阮煙羅似乎也抬起了胳膊…楚行南從沒有過一刻這樣不希望自己目力過人。

眼看著手就要攀上楚行南的衣角,娜珠爾有些羞赧,記憶當中她隻記得她與楚行南撒嬌過一回,便是想求楚行南將這外邦進獻來的寶駒尋風要來,送她。

她那時候初來乍到大楚,獨在異鄉,整日悒悒不樂,那是她第一次求人,縱然楚行南知道這樣會有觸怒天子的風險,可麵對她的請求,楚行南還是那樣做了。

此等恩惠與獨寵,隻怕是那楚國女子想都不敢想的。

這一次,她願意再一次低頭,用上這些她曾經看不上的、撒嬌賣好的手段,隻求楚行南能與她重歸於好。

“王爺…”她柔著嗓子開口,然而還不等她繼續,那片原本就在眼前的衣角忽然裹著獵獵的風消失了。

楚行南毫不猶豫地縱馬離開了,甚至在還沒有聽清她那一聲呼喚時。

“王爺!”她又喊,然而隻能眼睜睜看著楚行南離她越來越遠,直到在阮煙羅麵前停下了馬。

他急匆匆地下了馬,不知在於她說些什麽,然而肢體動作不小,看起來情緒是激動的。

可他在她麵前,從來都是從容、鎮定、不苟言笑甚至冷漠的。

楚行南…難道不就是那樣一個冷麵將軍嗎?

可所有的自欺欺人都在這刻化成了碎片,娜珠爾眼前霧蒙蒙地糊起了一層,很快變成了細細的一條淚線,涓流而下。

“王爺?”阮煙羅訥訥開口,錯愕地望向突然出現在身側的男人。

男人一時沒有開口,然而阮煙羅很是明顯能夠看出他在強忍著些情緒,麵上竭力裝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咳…正好賽馬歸來,你這是要做什麽?”

阮煙羅貼心地假裝自己沒有看見他翻身下馬時的匆忙,無辜地眨了眨眼睛,“哦,這個啊…羅羅正打算騎馬呢。”

“你會騎?”楚行南滿臉寫著不信。

“不會騎,羅羅還不能學嘛!”阮煙羅剛被楚行南拉著手腕走過幾步,她說著又掙開了楚行南的手,往陳烈的方向走,“羅羅已經與陳副官說好了,讓他教我騎馬,對吧陳副官?”

陳烈:?

剛才說的好像是幫您上馬吧?

陳烈剛想反駁,一道愈加冰冷的目光投擲過來,他嚇得瞬間大腦一片空白,隻顧得上低頭擦汗。

而這邊阮煙羅左看右看就是不看楚行南,目光漂移間乍然撞上了陳烈的袖套。

那是習武之人慣常用的小物件,原本也沒什麽,可怪就怪在,那袖套上繡著的蝠壽紋精致非常。

一看就出自繡藝高超的女娘之手。從前她的嫡姐阮煙錦最是拿手這花紋,但凡宮中有貴人過壽,她總能在這蝠壽紋上換著花樣地變出來新鮮物什討人歡心。

阮煙羅心裏想的多了,目光便不由得在陳烈腕間的袖套上多停留了一會兒,楚行南見了,蹙眉上前,橫在了她與陳烈之間。

“不是說要學騎馬?”

“…也沒有那麽急……”阮煙羅有些汗顏,心說這位爺的醋性還挺大的。

楚行南恍若未聞,“身體放鬆。”他的聲音略沉,桃花眼底幽幽掠過一道深色的弧光,阮煙羅一愣,緊接著她就感覺到自己腰間一緊,等她反應過來時,她整個人已經被楚行南擁上了馬。

驟然離地,阮煙羅好奇地低頭看著自己騰空的小腳丫,晃了晃。

“我看你倒也沒那麽怕。”楚行南看著阮煙羅不停的小動作,忽然就覺得自己沒那麽氣了。

真是又嬌又憨的。

阮煙羅聽了,隻慢慢地坐正了身子,頭也不回道:“怕的怕的,王爺快抱住人家。”

“……”

馬匹之上風是烈的,光是烈的,就連遠方也都是震**不安的,可阮煙羅卻難得感覺到自己身心暢快,在身邊不斷後退的景色當中,她隻覺得自己的魂魄也要衝出這具軀殼去往天際。

她縱情地大嗅著,這是自由!

楚行南環過她纖細的楚腰馭著韁繩,眼裏分明還是不斷放大的遠方,可他耳邊隻聽得到阮煙羅快活的笑聲,鼻尖盡是她溫軟身軀間的梨香,就連偶爾撲上他臉的長發,他也絲毫不覺得累贅厭煩。

阮煙羅雙手攥著馬轡上額外牽過的細韁繩,仰麵感受著暖融融的日光,楚行南隻消微微垂下眼瞼便能看到那一抹細膩的玉白。

二人的身軀在顛簸當中漸近,隨著偶爾的震**摩擦著,望著阮煙羅眼裏的光,楚行南一時之間竟覺得自己有些移不開眼。

她很開心。

那日他隱匿在太液池邊聽到的一切猶在耳畔。

她說她在王府裏不快活。

那現在呢?

她眼裏的光那樣亮,恍惚間好似又讓他回到了上輩子,阮府月池設宴,他遙遙往女眷席沿眺上的那一眼。

她嬌嬌怯怯地安坐在角落,不生事也不主動搭話,就這樣靜靜地坐著,偶爾上到她喜歡的糕點時,便會悄悄往自己的兜裏多塞幾塊。

那時她內斂著,並不笑,可那眼角眉梢分明都是青稚快活的模樣。

一如現在。

楚行南發現他現在已經快記不起上輩子後來那個身居高位的倨傲女人究竟長什麽模樣了,隻是月池初見時那一抹豆蔻綠,在他心裏越印越深。

——

從馬上下來時,阮煙羅細細的兩條腿都打著顫,不遠處的娜珠爾枯坐在小幾上,正臭著一張臉在給尋風喂草。

乍踏上平實的土地時,阮煙羅還感覺不太真實,她下意識就攀上楚行南的胳膊依著,“暈,暈啊王爺。”

楚行南的嘴角微微翹起,胳膊一轉就將阮煙羅整個人攬入了懷裏。

阮煙羅平時不怎麽出汗,然而這次騎馬騎得實在太過癮,現在從馬上下來後身上便開始沁汗,黏黏糊糊的觸感實在不怎麽樣,阮煙羅勉強站直了身子後便要告退。

這回她與楚行南是做好了打算來馬場過夜的,因而這邊管事的嬤嬤早就為他們準備好了一應用具。

就算條件比不上王府的,但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王爺,教好了阮妹妹,這下可以來與我賽馬了麽?”收拾完自己內心瘋長的嫉妒後,娜珠爾佯裝一臉哀怨,倒是半點不掩她的不快,她知道的,楚行南看重的便是她這份真性情。

楚行南也自覺理虧,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作者有話說:

畫餅大師來nuo!(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