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煙羅眼睜睜看著楚行南將手中的話本重新放回桌上,那話本扉頁已經被揉皺了,整本書放在桌上時,甚至沒有一個平整的弧度。

他終究還是看到了。阮煙羅慢慢收回了目光,又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能不能告訴我,這裏麵的是什麽?”楚行南開口,斂垂的眉睫間神色晦暗不明。

阮煙羅揪緊了胸前的衣襟,“裏麵…是…從前的事。”

“從前?”楚行南嘴角扯起個沒什麽溫度的笑,望向阮煙羅的眼裏好似裹挾著無數的驚濤駭浪,此刻被他冷靜地抑製著,然而誰都不知這會在什麽時候爆發。

“從前的什麽事?”

“誰的事?”

“你又是…從何處得到的這本書?”

阮煙羅沉默了半息,似乎是下定了決心,她抬眼,正正地對上了楚行南的目光,“沒有誰給我,這本書就是我自己的。”

頓了頓,她眼裏緩緩化開了絲絲縷縷的自嘲:“自我第一次見你那日起,便知道這些了。”

隻是那個時候她隻知曉個大概,而這本書則是為她解釋了所有她在楚行南身上看到的疑竇。

楚行南原本安然置在錦袍上的手忽然一收——她還真敢承認!

他方才還抱著些希望,一些絲絲縷縷、虛無縹緲的希望,希望看到阮煙羅懵然無知的目光,希望聽到她肯定的否認,希望…哪怕是騙他的,隻要她願意騙,他就願意信。

可是她就連騙騙他都不願意!

【叮——檢測到到攻略目標有較大情緒波動,攻略目標對宿主對好感度正在快速下降,宿主生命體征不斷下降,啟動應急自救計劃。】

【請宿主不惜一切代價將攻略對象的好感度提升到百分之九十,在明日太陽落山前,係統11將會為宿主回複生命值。】

阮煙羅乍時覺得腦仁酸脹無比,係統11此刻仿佛有了實體,在她腦袋裏頭敲鑼打鼓、四處奔走,不斷地將事情的嚴重性以避無可避之勢強化入她的腦袋。

喉間驟然覆上一口腥甜,楚行南的呼吸在聽到阮煙羅回答的那刻便亂了,他忍了又忍,就連素來持刀穩重的手此刻也不受控製地發著抖。

他霍然站起身,目光如同淬入火漿的利刃,恨意轉瞬間被失望、心痛等種種複雜強烈的情緒蓋過,楚行南眼眶發紅,分明氣得發抖,可雙手仍舊克製地收在身側。

“你明明知道這一切,卻還是來接近我。”

“看我為你一次次打破底線、被你一次次戲耍的樣子你很開心是嗎?”

“是在想,看看這個男人,就算上輩子是被你親自設計送了命,這輩子你勾勾手指頭我就又再度被你耍得團團轉,你很自豪是嗎?是不是還在想接下來要怎麽戲弄本王合適?”

“是不是還想看看這輩子本王會不會還會因為你去死?”

“阮煙羅,你到底有沒有心?!”

楚行南說到這裏,再抬眼時那雙素來冷若冰封的桃花眼底竟有晶瑩的光宛轉而過,是那樣斷人心腸,蝶翼般地睫毛輕輕顫起,轉眼間便好似被狂風暴雨卷攜著撕扯墜落。

最後,阮煙羅隻聽楚行南輕輕地、卻格外認真地一字一頓道:“是我錯了。你沒變過,從過去,到現在,你從來都是這樣一個將人心把握在手中把玩的人,是我錯了,錯以為你和上輩子不一樣……”

失望、哀慟,楚行南向來高大的身量此刻看起來竟有幾分頹喪,他的喉結滑過幾下,最終卻還是什麽都沒說出口。

“可你沒有愛過嗎?”阮煙羅忽然開口,細軟的嗓音此刻格外堅定,她上前一步,無形擠壓著楚行南的空間,分明在身材上她較楚行南瘦削許多,可此刻看起來,神思不屬的楚行南顯然是更弱勢的那一方,輕而易舉就被阮煙羅蓋過了氣場。

楚行南怔怔地抬起頭,“什麽?”

阮煙羅沒有回避,而是伸手牽過了楚行南的大掌,她的手柔白剔嫩,自回到燕京後,楚行南往往得了什麽稀奇靈用物什都往阮煙羅的側廂裏頭送,身上被養得無一處不是寶貝。

楚行南的手上有過幾道劍傷,還有慣常用槍留下的薄繭,他的手掌很大,骨肉勻稱,阮煙羅要用一雙手才能勉強握住他的。

楚行南蹙起眉,望了那交握的雙手許久,最終還是決定狠心抽了出來。

然而阮煙羅沒給他這個機會,用盡全力摁住了他的手,鳳眸裏目光灼灼,“上輩子我如你所言,是個心狠手辣的女人,可你還是喜歡上我了,不是嗎?”

楚行南條件反射就想反駁,可望著她剔透明亮的眸子,他忽然就啞了聲。

所有的口是心非、心口不一、言不由衷都在她麵前無所遁形,她的目光分明柔得像水,可於他而言卻好似一把燃至旱野的火,來勢洶洶,間或有崩裂的幹柴,讓他在這樣的目光前早已失了辯駁的能力。

還是…喜歡上了…不是嗎?

“怎麽會呢?”楚行南艱澀地開口,可還不等他最後一截話音落下,阮煙羅再度逼上前,將楚行南逼得坐回了凳上,阮煙羅終於得以居高臨下似的睨他。

一如——上輩子他們再見時,她是手握權柄高高在上的承安王妃,而他是個飽受攻訐、即將戴罪出征的小王。

他跪在望不見盡頭的猩紅長毯上,另一側是華服金冠、款款步來的美豔女人。

她不再是初見時那個內斂青稚的姑娘,也不再是大婚時怯弱無助的新娘,而是受萬人唾罵卻依舊跋扈不羈的妖妃。

她在他麵前停下,然後坦然接受著他的跪拜。

“小王欲借老承安王部曲一用,還請承安王妃成全。”

麵前一片灼目的猩紅,眼裏餘光所及之處唯有她那雙尊貴的登雲履,鞋頭一顆碩大的南海明珠,恐怕整個大楚也找不出來第二顆成色這般稀奇的明珠。

“侄兒求我,我豈有不應之理?”阮煙羅朱唇微啟,一雙鳳眼淡淡含威,隻在掃過他時流露出些微的笑意。

“隻是…我要的東西,侄兒是否又肯給呢?”阮煙羅忽然走近了他,折腰湊在楚行南耳畔一敘。

香風襲來,軟語呢娜,阮煙羅那鐫攜寶石的金質護甲似有若無地劃過楚行南微微顫起的喉結,最後輕輕地落在他肩上,拍了一拍。

她要的,無非是他永遠臣服於她。

無論是靈魂抑或是…□□上的。

那一夜他被蒙著眼,感受著新婚當夜阮煙羅的無助與壓抑。

她一直都是個睚眥必報的女人,楚行南想。

從回憶當中拔身,楚行南再抬眼望向眼前的女人時,驚訝地發現阮煙羅的眉眼,竟與回憶當中一次次拉著他同墜欲/海的女人再度重合了起來。

記憶當中那張姣妍無方的麵龐也不斷地浮現、清晰。

他搖了搖頭,試圖壓製住記憶當中那些不堪糜/亂的畫麵,可那些回憶便好似衝破閘門的暗螭,一發不可收拾。

“承認吧,你早就不可自抑地對我動了情,在每一次眼神晦暗的交錯中,我都能感受到你對我無盡的渴望。”

阮煙羅欺身上前,修長緊致的雙腿在紗裙間若隱若現,她擠開楚行南的雙腿,就這樣折下脖頸望著他,甚至抬手勾起了楚行南的下巴,強迫他此刻那雙醞滿迷惘的桃花眼貼上她的眸光。

“你不敢承認,所以在這輩子你選擇了忘記上輩子的我;就好像你不敢承認這輩子又喜歡上了我,所以將十四推了出來那樣。”

楚行南聽到這裏,眸光震了震。

當時“楚十四”的出現太過巧合,他其實也曾順著百裏玄同的思路猜測過這個緣由,可此刻真讓阮煙羅這麽說了出來,便好似…將他身上最後一層遮羞布也扯開了一般。

其實阮煙羅也隻是在賭,賭楚行南這份情意有多重,賭楚行南對她愛恨交織,賭…他也和她一樣放不下對方。

上輩子她身處那樣的位置,周圍狼環虎伺,每一雙眼睛都緊緊地盯著她,隻等她露出一點缺陷,他們便要撲將上來將她撕扯粉碎,她以為將楚行南逐出廟堂,驅至邊疆便能保他餘生順遂無虞,可誰料他仍然身死在了回朝的路上。

死在了…他衷心守護、愛戴一生的帝王手上。

當她拿到楚行南上輩子的傳記經曆時,那原本積壓在晦暗角落裏頭的記憶噴薄而出,連帶著前世種種錐心刺骨的情感也一同湧上她的心頭。

阮煙羅三分信命,七分信己,這一世既然棋走至此,也是時候讓她重新握子了。

“阮煙羅,你究竟把我當成什麽?被丟棄後還要腆著臉找上門來、搖尾乞憐的喪家之犬嗎?”楚行南咬牙切齒,手中的茶杯一瞬被他捏碎,崩裂地茶盞碎片紮入掌心,不斷地往外汨流鮮血,然而他渾然不顧掌間十指連心的銳痛,眼底洇出一片血紅。

——

楚行南走了。

薄暮時分,他把自己關入房內,直到第二天天色漸青,他才鐵青著一張臉出門。

可這卻把娜珠爾委屈壞了,她昨天得了楚行南的允諾後,又是備餐又是沐浴,可興衝衝地一直等到了月上中天,楚行南也沒有來。

去尋人也被陳烈攔在了門外。

好在娜珠爾打聽到,楚行南從阮煙羅房裏出來時滿臉怒容,一言不發就回了自己的房間,她揪著的心這才放下了些。

蠢貨,沒有共同語言,最後還不是攏不住男人的心?

尤其當娜珠爾見到楚行南那漠然的神色時,心裏頭高興得簡直要笑出來。

王爺雖說平日裏也冷著一張臉莫辨喜怒,可她娜珠爾好歹也跟了他這麽些年,大致也能猜到什麽時候王爺是真的沒情緒,而什麽時候,他是動了怒氣蓄意偽裝。

就如此刻楚行南此刻周身威壓極重,長眉被他刻意舒展,然而眸中戾氣濃重難以掩飾,這一看便是——暴怒的前兆。

娜珠爾美美往自己口中送了勺碧粳粥,目光不懷好意地落到了姍姍來遲的阮煙羅身上。

作者有話說:

辣評:他好委屈,他快哭了,馬上就要滾金豆豆了嗚嗚

ps:下一章應該就能結束虐虐!如果沒有就當我沒說,畢竟我老畫餅人了(俺也不想的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