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驚訝,沒想到阮煙羅竟然能憑自己的所見所聞將這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拚湊得如此完整,如此...接近真相。

阮煙羅卻好似忽然起了勁,掀開被子猛地坐了起來,楚行南見狀,下意識極伸出手去護著她的腰。

“皇上若是不想要這個孩子,無聲無息做掉馮氏的手段多了...”阮煙羅聯想到宮宴那日遇到的、被楚行南稱作“瘋女人”的雲安妗,福至心靈,“王爺,雲妃娘娘應當是如今最得皇上青眼的後妃了吧?”

楚行南不置可否,“怎麽?”

“可肚子竟到今日也沒動靜?”

楚行南動了動胳膊,將姿勢由躺改為枕,“她從前被人下了重藥,懷不上孩子,就算是僥幸懷上了,也會流產。”

這話從前聽倒也沒什麽,可如今阮煙羅也是有身子的人了,聽著便格外敏感,她下意識將手護在了肚子上,又想到這樣子的宮廷秘辛,楚行南竟然能這樣雲淡風輕地說出來,以雲安妗對楚行南近乎病態的迷戀,隻怕更隱秘的消息他也知道了吧!

努力忽略過心裏頭那股悒悒,阮煙羅繼續推測,“雲妃娘娘善妒,可皇上卻因為種種原因奈何不了她,而在這個節骨眼上偏偏馮氏有了身孕,為了保全這個孩子,所以皇上遲遲都沒有將馮氏接進宮。”

“這也是之前馮氏去威脅側妃的原因,宮裏頭遲遲沒有動靜,馮氏也是心急,便想借宮宴的機會進宮麵聖;而皇上從王爺您這兒知曉了馮氏的小動作,便以羅羅為名,暗中賜下琵琶弦去安撫馮氏。”

“皇上眼下雖年富力強,可畢竟膝下遲遲無子,倒叫朝堂之上流言蜚語愈傳愈烈...而皇上遲遲不把馮氏接進宮的緣由,除了麵子上過不去與雲妃娘娘之外,恐怕還是因為皇後,庶長子的存在禮法不容,但他若是嫡長子,那麽一切便顯得極為正當且自然了,那麽皇上的意思便隻有——去母留子。”

“去母留子的益害比量可遠比處死一個不安分爬床的賤籍女子重要得多,因此羅羅覺得那琵琶弦沒有毒。”

——其實是阮煙羅倒推了整件事的始末,係統11會在附有劇毒的琵琶弦出現時自動提醒,但當她第二次在自己房內見到那琵琶弦時,係統11卻沒有提醒她。

就好像真正的楚行南出現時係統會提醒阮煙羅,而楚十四出現時,係統卻保持了沉默。

假如那份琵琶弦是假的,那麽阮煙羅接下來推測的事情便有可能是真的,方才她不過輕輕一詐,楚行南便默認了她的猜測。

“可為什麽馮氏還是流產了呢?”

阮煙羅坐正了身子,黑夜當中一雙黑白分明的鳳眼目光灼灼,排除了琵琶弦後,她愈發覺得自己離正確答案近了。

“半夜不睡覺,倒是學包公斷起了案。”楚行南不鹹不淡道。

“羅羅害怕嘛。”阮煙羅說著又往楚行南的方向貼去,“畢竟羅羅如今也有了身孕,這幕後黑手一日查不出來,羅羅是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羅羅一人休息不好倒也罷了,可偏偏如今肚子裏還有個孩子,委屈了羅羅事小,可要是讓王爺的血脈受了傷,羅羅會很難過的......”

“好了好了。”楚行南也跟著坐起了身,暗夜當中一片緋紅從耳畔直直燒到了脖頸,他在心中暗罵自己不爭氣,明明知道這個女人慣會花言巧語,可偏偏他聽了就是會麵紅耳赤。

阮煙羅順勢靠進了楚行南懷裏。

下意識攬過阮煙羅才想起自己立了死誌,阮煙羅一日不與他說實話他便一日不會原宥她的楚行南:“......”

“宮裏頭的人也來查探過了,沒有什麽可疑的物事,也沒在王府當中搜出厭勝術物。”

阮煙羅沉默了一下,王府當中的人若是如是回稟,阮煙羅或許還會懷疑一下,可這回來的是天子心腹,用上的手段也絕非尋常家宅可見。

可馮執素怎麽可能平白流產了?

“什麽都查驗過了?”

“嗯。”

“房內任何物事?”

“嗯。前後兩個月的,都排查過了。”再久遠就沒有必要了。

阮煙羅納了悶,“就連禦賜的琵琶弦也查驗過?”

“必然。”

“羅羅說的是馮娘子琵琶上的琵琶弦。”

楚行南敏銳地嗅到一絲不尋常的氣息,“什麽意思?”

“以羅羅對馮氏的了解,她不是一個沉得住氣、捂得住好寶貝的人。”

再結合這段日子她反常的高強度彈奏,她有理由相信馮執素已經換上了禦賜的琵琶弦。

楚行南沉默了一下。

能在琵琶弦上附著的毒物很少,這辦法也不是什麽人都知道,琵琶弦又是禦賜之物...難說這群皇帝心腹會不會因此便放鬆了查驗。

一看楚行南這反應,阮煙羅就隱隱有直覺——大約她離真相,是真的不遠了。

——

馮執素出事後第五日,真相迎來了麵光的時刻。

落胎的藥粉經由反複的泡水濃縮,凶手趁人不備塗抹到琵琶弦上,最後由凶手有意“吹耳旁風”,將那琵琶弦送入了清柿園。

而那凶手,不是別人,正是看起來並不理會府中任何事務的,娜珠爾。

那日娜珠爾隨侍書房,楚行南慣常與她閑聊了幾句,原本在一旁研墨的娜珠爾卻突然提起了皇帝禦賜琵琶弦的事,明裏暗裏點著適合馮執素,又踩了一腳阮煙羅說是身無長技。

當時的楚行南原本就是這個意思,又想到娜珠爾慣常是不喜阮煙羅這楚國女子的性子,便也沒多想,第二日便派全秀將琵琶弦,並其他皇帝偷偷劃來府裏的物事一同送進了清柿園。

由楚行南身邊的內侍之首全秀作證,娜珠爾被押跪在堂下。

楚行南這回真真沉著臉,是沒有任何掩飾著麵上的慍怒,他似乎還是有點不敢相信娜珠爾會做出這種事,可無奈由皇帝心腹查出的證據實在是鐵證如山,他們甚至還在娜珠爾房裏找出了未盡的藥粉,跟本沒有給娜珠爾任何狡辯的餘地。

“馮氏與你無冤無仇,你又為何要行此歹毒之事?”

人證物證俱全的娜珠爾被摁著畫下了手印,隨後被人棄之如敝履一般扔到了地上,她再抬頭時已經淚流滿麵,“王爺,這怎是歹毒呢?難道愛一個人,想與他一生一世廝守,這也有錯嗎?”

“我愛你,你愛我,我們之間怎麽容得第三個人插足呢?”被揭開了假麵的娜珠爾也不裝了,刻在基因裏的草原人的豪爽與不羈在此刻被催化成了行歹作惡的美化,“那個馮執素,滿腹詭計一天到晚隻會鑽營些醃臢手段,憑借這個,她根本就不配懷上您的血脈!”

“感情應當是忠貞的呀王爺!”娜珠爾不顧阻攔撲上前,“我忠於您,您也該心裏隻有我一人才是。”

“那阮四,那阮四也根本不配懷您的孩子,她與您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娜珠爾淬了毒的目光劍一樣地紮向阮煙羅,“她是弱不禁風、工於心計的美人蛇,而您是胸襟敞亮、威武不屈的大漠蒼鷹,您和我才是天生一對啊。”

阮.美人蛇.煙羅:......

原本楚行南對娜珠爾還有些顧念從前情誼的憐憫之心,可經過娜珠爾這麽一鬧,楚行南也沒了悲天憫人的心思,黑著臉就叫人把娜珠爾押入了內獄。

畢竟此事事關宮裏頭那位,楚行南也不好私自處置,便想著等上麵意思下來了再處置。

隻是...終究可憐了那個孩子,還沒來得及來到這個世界,就被勾心鬥角之人一齊扼殺了。

——

“王爺,羅羅還是有一事不明。”等書房內的人都走得差不多後,阮煙羅走到門前便殺了記回馬槍,關上了書房門又朝楚行南貼去。

那馮執素一直到忽然懷孕的前幾日,心思都一直是用在楚行南身上的,這便說明一開始馮執素與少帝楚鄴涼並不相識,可為何又會忽然間懷上皇帝的孩子呢?

楚行南一眼就看出了阮煙羅想問什麽,事到如今一切紛爭都已經歸土歸塵了,他也沒有繼續隱瞞的必要了。

任由阮煙羅的身子主動貼上來,他隻是不著痕跡地護了護阮煙羅的腰,隨後收回目光淡淡道:“那日馮執素被趕出書房後,原是由府內小廝一路架送回院子的,隻是後來馮執素鬧得實在過分,她的貼身侍婢自覺沒臉,還差幾步路的距離便央著他們先回去了,可偏偏就是這最後幾步路,偏生出了這意外。”

“那日皇兄原本是想來我府裏喝酒,順路討論北邙餘孽的平征事宜,好巧不巧撞上了這事兒。”不過當時縱然他沒有撞上馮執素,以當時楚行南的狀況,也無法應付楚鄴涼就是了。

楚鄴涼為國儲時便為人恣意不羈,與楚行南也是相交甚好...隻是後來終究是漸行漸遠了。

想到這裏,楚行南的目光不禁有些黯然。

阮煙羅沒出聲,蹙著眉頭,總覺得有些奇怪。

楚鄴涼是九五之尊、一國之君,什麽樣的妖姬美妾沒見過,馮執素又不是麵容頂頂出色的,何以一麵之緣就叫楚鄴涼不顧一切與之苟合?

更何況出現在楚行南府裏的女人,不論如何想來,那都該是楚行南的姬妾才是,他這麽做,反倒是...有意想要得到楚行南的女人才是。

如果按照這個思路想下去的話——阮煙羅的瞳仁猛地一縮——當日馮執素的打扮正同阮煙羅別無二致!

不可能!阮煙羅攥緊了手,這輩子她與楚鄴涼在進王府前不曾見過麵,他不可能是衝著自己來的才是。

可...那要如何解釋神誌清醒狀態下的楚鄴涼竟然與馮執素苟合之事?

阮煙羅的心髒越跳越快,麵色也越來越差。

作者有話說:

喲!累死我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