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覺這想法甚妙,福王妃心下稱意,瞅著李莫,問道:“趙……李延如今還是帶兵堵在城外?”
李莫點點頭:“孩兒多次派人去勸,皆被五哥擋了回來,似乎他心意已決,非得打上這一仗不可。”
“養出這種兒子,實在叫人不省心。”福王妃歎了一聲,少不得在心裏同情寶慈殿被廢的那位。
李莫挑挑眉心,對李延之事並不欲置評,隻幫福王妃往茶盞中又續了些水。
福王妃思忖了下,瞧著李莫,道:“莫兒既然回來了,倒該要與你說說成親的事,你外大父有意,盡快讓你與六娘成親,你爹爹同我都覺得是時候了,隻不知你作何想法?”
沉吟片刻,李莫笑笑:“爹娘心意,孩兒領受,還是過些時日再說吧,如今外頭亂得很,孩兒尚顧不得這些。”
“莫非,你還惦記著那一個……”聽出李莫又在推諉,福王妃眼前竟浮現出楊攸寧身影,心下終究起了疑惑。
李莫抬抬眼,淡淡地問:“娘是說哪一個?”
福王妃竟是語塞,顯然這是李莫不想提楊攸寧之事,或許心裏那塊,還依舊傷著,免不得福王妃心疼兒子,更不喜那楊攸寧。
猶猶豫豫好一陣,福王妃幹脆將話題扯到別處:“畢竟是兵戎相見,莫兒在外頭……還需謹慎些好。”
李莫朝福王妃點點頭:“孩兒記住了。”
又打量李莫許久,福王妃還是忍不住道:“不瞞你說,白日裏楊四娘過來……我自是不願見她,便將人打發了。”
到底不是自個兒親生,明知李莫被楊攸寧迷住,福王妃再是不讚成,亦是勸不得又罵不得,隻怕傷了母子情份。
“嗯。”李莫回應一聲,神色平靜,仿佛一點也不在意。
福王妃瞧著李莫,到底白日裏鬧過那一出,且楊攸寧據說專為尋李莫,盤算一會,福王妃覺得,總歸得跟人解釋一番:“就是……聽府中人來報,楊四娘是想讓你幫著救她兄弟,既是你不在,我便命楊三娘去送客,亦想著她們好歹算是姐妹,能客客氣氣將人勸走,未想楊四娘許是以為咱們欺瞞她,一言不和便動手打了三娘,這等女子,著實沒有家教。”
李莫挑挑眉心,這時倒站起身來:“娘,時辰不早,您且歇息,孩兒去書房見過爹爹。”
明白李莫到底介了意,福王妃眼神閃閃,暗自歎一口氣:“如此……你便去吧!”
規矩地作了一個揖,李莫這才退出西暖閣。
但等李莫走出正院,江成早已等在外頭。
李莫隨意掃了江成一眼,抬步往書房那邊走去。
江成會意,緊跟其後,低聲稟報:“王爺,屬下查過,白日裏楊四娘來求見您,福王妃本意要將人打發,那楊三娘主動請命,說是自家姐妹,想去見上一麵,結果帶著錢嬤嬤一塊,將四娘引進望月亭,之後便鬧出事來,及至四娘同渡兒遭了圍攻。”
一時李莫停下腳步:“誰先動的手?”
江成回道:“渡兒說,本來瞧著不對,她們已是掉頭走了,不想錢嬤嬤突然坐到地上,硬是說自個兒被四娘毆打,後頭楊三娘更是出言羞辱四娘,聽說,連大長公主……她都一塊罵了。”
李莫聽到此處,哼笑一聲,略加思忖,轉頭吩咐:“把秦王府管家叫過來,便說府中人手不夠,本王要從福王府調一些人過去,請錢嬤嬤去主事幾日,還有將那個楊三娘一並帶上,楊如晦這女兒向來心機甚深,聽福王提過,自來到府中,楊三娘頗喜歡說些怪力亂神之語,若留在王妃身邊,實在不妥,再過些時日,將人送回宮中,至於錢嬤嬤……回頭送她歸鄉。”
江成應了聲“是”,抱一抱拳便走了。
福王府書房之中,福王背手站在窗前,望著李莫朝這邊走來。
“為何這會突然回來?”福王瞧著正給自己作揖的李莫問道。
李莫低頭回話:“城外不打不合,白耽誤功夫,孩兒有些急事要處置,便回城一趟。”
福王轉身坐到書案之後,問道:“你所謂急事,莫不是與嶽五郎有關?”
李莫泰然自若地承認了:“孩兒挺喜歡五郎那孩子,總不忍心他小小年紀,就此丟掉性命。”
“你難道不知,嶽五郎這是跟著李延謀逆,還有,居然連嶽家舊部都被調過去,少不得大長公主已然拿出兵符,”福王沉吟片刻:“誰會想到,事態竟是到如此地步。”
李莫不免搖頭:“齊王到底心急,為了儲君之位,想出這等苦肉之計,雖是正中官家下懷,借以鏟除了張氏一黨,隻是今日形勢卻無人料及,若是對峙太久,隻怕後頭亂象頻生,至於齊王,自個兒反落下殘疾,到底有些叫人無語。”
“偷雞不成蝕把米?”福王稍有些譏諷地道。
“未想到這位三哥會有這膽量……真不如好好做學問,反而過得安穩。”李莫頗為遺憾地道。
福王哼笑:“這小子不過是個書呆,眼高手低,居然玩什麽賊喊捉賊,反落得自己難看,本就沒這個命,卻偏不肯認下,你這倆兄弟,一個比一個荒唐。”
“爹爹,官家真不肯放過李延?”聽到福王似乎提到李延,李莫忍不住道:“到底虎毒不食子,若能讓出一步,大家坐下來談一談……”
說到此處,李莫不免感歎,這幾日來,他多次派人去見李延,隻想勸他丟下執念,勿再與朝廷為敵,而另一頭,李莫亦盼著官家念及父子情份,鬆一鬆手,但放過李延一馬。
但似乎,這一切隻是李莫空想。
“他們父子之事,你不要插手,”福王咳過一聲,道:“既是回來,明白你進宮去見官家,隻記得,方才你跟本王說的那些,半點不許在官家跟前再提。”
“爹爹,嶽五郎之事……”李莫遲疑地問道:“可否網開一麵?”
福王挑眉笑道:“本王已然傳馬庸來問過,看來是官家想用嶽五郎對付張庶人,隻怕這事,咱們插手不得。”
李莫低頭道:“孩兒已然聽說,官家逼嶽五郎供認,乃是張庶人指使李延謀反,身為君王,如何為一己私怨,竟以他人性命相挾,更何況,一日夫妻百日恩,官家如此對張庶人,未免薄情了些。”
“莫兒,你可知官家這薄情……竟與你有關。”福王斟酌片刻,終是道。
李莫有些吃驚,立時看向福王。
“張庶人打年輕之時便聰慧過人,不過性情剛硬,極擅弄權,反是官家失於優柔寡斷,且於政事之上,官家實在沒有什麽見地、魄力,才至到後頭,堂堂一國之君竟如傀儡一般,任由張氏一黨在朝中橫行。”福王說著,神色中多少有些好笑。
頓了片刻,福王抬頭道:“其實官家一直不曾甘心過,倒是你親生的媽媽,進宮之後頗受官家寵愛,見不得官家終日憂憤,便召來你祖父,自有替官家奪回權柄之意。”
李莫眉心一挑,關於自己母親,多年來眾人皆諱莫如深,李莫得來的隻言片語,不過是韋娘子爭寵失敗,一時起了歹意,竟要毒害聖人,官家恨欲殺之,結果還是聖人心軟,隻將人關進冷宮,最後韋娘子得了瘋癲而死的下場。
至於他的外祖韋長生,因與契丹勾結,在戰場上害了嶽家六條人命,背負叛將之名,從此銷聲匿跡。
福王抱起雙臂,長歎一聲:“官家恨張庶人入骨,便是自那回奪權失利時起,當日韋長生受命,暗中帶兵進宮,圍困寶慈殿,甚至官家連廢後詔書都已寫好,卻未想,張廢人早已知曉底細,後頭韋長生連宮門都未得進去,便被嶽平兵馬擋了回去。”
“一介男子,又是一國之君,大半生卻被個女人掣肘,實在是可笑。”聽完舊事,李莫非但對官家沒有半分同情,更多了幾分鄙薄,覺得他咎由自取,更害了旁人。
“這之後,韋娘子……官家終究沒能護住她,因是擔心你在宮中會遭人暗算,官家便將你送給了本王撫養。”福王抬頭望著頭上藻井,神色中頗有幾分感慨。
“原來如此,”李莫笑得有些譏諷,並不覺得官家值得同情,反倒還在關心嶽五郎之事:“爹爹,嶽五郎終究不是首惡,不如讓孩兒做保,讓他先回府如何?”
福王並未回應,隻眉頭緊皺,似乎是在糾結著什麽。
直到李莫以為等不來回應,考慮要不要告退之時,突然聽福王道:“官家已然同李氏宗族長輩議論過,想讓你重歸到他名下。”
李莫立時冷笑:“為君者當一言九鼎,我已然入了福王府宗譜,何來還有認回之說?再說,認來何用?”
福王瞧著李莫:“你……真不明白?當日官家自覺護不住親子,才會讓我來守著你,而如今,官家是想補償於你,便是你再怨他,到底那是你親生父親,須知這眾多兒子之中,官家肯放在心上的隻有你,那人人想爭的儲君之位,官家從沒想……給過別人。”
李莫將目光挪到一邊,半晌無語,之後衝著福王作了個揖:“爹爹,孩兒從未覬覦過什麽儲君之位。”
福王“嗯”了一聲,注視著李莫往外走,等他快到門口之時,囑咐一聲:“不用急著出城,明日進宮一趟,官家這幾日龍體不虞,今日還在念叨你,你該去探望一番。”
李莫頓了頓,回頭道:“孩兒……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