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月寧自忖不比人差半分,端的膚如凝脂,杏眼櫻唇,更兼身形婀娜,嫵媚多姿,這般品格,便是長伴君王側,也是足夠。

然而上輩子,隨著楊如晦倒台,東坎巷楊家遭了查抄,楊月寧隨即被沒入宮中,臨到死前,也不過是個毫無建樹的低等宮人。

如今想來,楊月寧著實不甘心,怎得她就忍氣吞聲地活了一輩子呢?再看著那個讓人見之生厭的楊攸寧,卻是在宮中如魚得水,風頭無兩,受盡了聖寵。

楊攸寧……她也配!

對,楊攸寧就是她這一世最想鏟除的對頭,楊月寧恨透這女人,憑什麽楊攸寧能占盡風流,也不過憑著勾男人的本事了得,弄得官家被她迷得神魂顛倒,冷落了後宮。

楊攸寧當初用的那些扮賢良、裝體意、耍嬌嗔的招式,早被楊月寧瞧在眼中,看都看會了,如今既然風水輪到了楊月寧,她便不客氣,自是要取而代之。

這會子或是想得太過出神,“啪嗒”一聲,楊月寧手上的團扇落到地上。

低頭瞅了瞅,楊月寧彎腰將團扇拾起,倒是翻來覆去,欣賞了好一時。

她至今還記得,坤寧殿後設了一間扇室,裏頭盛著楊攸寧數不清的各色紈扇、宮扇、繡扇等等,乃是官家投人所好,從各地搜羅而來。

宮人們皆議論聖人癖好古怪,而因著這扇室,太後曾大為不悅,指摘官家偏寵無度,對楊攸寧也沒了好眼色,卻無奈,官家屢教不敢,甚而是樂此不疲。

楊月寧長出一口氣,待得有朝一日,自己入得坤寧殿,也要媚惑聖人置下那扇室,叫天下女人豔羨、眼紅乃至嫉恨一輩子……

楊攸寧剛踏進大長公主府,袁嬤嬤已然等在那兒了。

“四娘今日回來得晚些。”袁嬤嬤上前扶了楊攸寧往裏走。

“在宮裏耽擱一時。”回到府中,楊攸寧總算心定,想著簾幕坊那場風波,當該是散盡了。

“方才瞧見五郎陪著兩位王爺進府,獨缺了四娘,奴家便一直擔心,今日真該叫渡兒跟了四娘,”說到這兒,袁嬤嬤忍不住打聽:“宮裏這般急著將四娘和五郎喚去,著實叫人心下忐忑,不過五郎回來時神色不錯,一路同王爺們說說笑笑,莫非雲開霧散了?”

楊攸寧不免笑了,隨即卻又反應過來,立馬問道:“嬤嬤方才說,可是趙王同秦王過府來了?”

“正是,這會子花廳擺了宴,五郎正陪著爺兒們喝著呢!”袁嬤嬤不由搖頭:“您沒瞧見,趙王沒一時便醉了,一個勁地叫人過去唱曲兒,著實不像樣兒,他還將咱這兒,當成了趙王府不成。”

說著話,二人轉過了正對著府門的琉璃影壁。

倒是楊攸寧有些詫異:“如何來了咱們這兒?”她記得,在宮中似乎聽李莫提過,要到外頭酒肆去,卻不想,最後轉到了大長公主府。

袁嬤嬤好笑地搖頭:“自然是咱家五郎盛情好客,想必今日卸下心結,五郎高興著呢!”

楊攸寧思忖了一下,少不得道:“嬤嬤,我過去支應一聲,也是個禮數。”說著,便踏上曲廊,往正廳後頭東南角的花廳走去。

卻不想進到裏頭,除去一桌杯盤狼藉,竟瞧不見一人,兩人皆覺不解,走到外頭想找個人問問。

倒是巧了,有嶽五郎的小廝正好過來,袁嬤嬤忙將人喚到跟前,問他:“爺兒們都去了哪兒?”

小廝嘿嘿一笑:“嬤嬤不知,方才想是喝得太過盡興,一時之間倒下兩位,這會子趙管家親自侍候著,送了趙王回府,五郎正擱東院吐著呢,咱們到西院想找嬤嬤幫把手,結果隻尋著了渡兒,話說還得您老過去,誰教闔府之中,除了趙管家,唯袁嬤嬤德高望重呢!”

“你這猴兒,五郎喝得痛快之時,一個個袖手旁觀,怎得出了岔子,都抓瞎了!若全指著我侍候,要你等何用!”袁嬤嬤笑罵一句,便打算跟過去。

“才幾歲的孩子,怎得醉了,保不齊又是趙王挑唆。”楊攸寧哼了一聲,抬步要隨袁嬤嬤一塊往東院瞧瞧。

倒是袁嬤嬤攔了她,道:“四娘素來愛幹淨,酒醉之人難免醃臢,待奴家去幫著收拾好,四娘再去瞧也無妨。”說畢,便匆匆與小廝一塊走了。

於花廳外站了一時,楊攸寧瞧瞧天色已然黑透,便準備回屋了。

這些日子雖稍暖和了點,不過月色之下,多少還有些風緊,楊攸寧本是單薄身子,日常怕冷,少不得躲上有花牆及簷蓋的回廊,打算繞到自己院子去。

長公主府占地頗為宏闊,從東走到西,以楊攸寧的腳程,頗要費些時辰。

好在這府中建得精細,各處院落皆有回廊婉延連接,方便府中之人行走,而回廊兩側,又種了不少花木,這會子楊攸寧走過,倒也不急不徐,但聞著一路梅香陣陣,心情好不愉悅。

楊攸寧在回廊上走了一時,冷不丁打了個愣,記起方才小廝說了半天,竟似乎隻提了李延同嶽五郎,另有一人,怎得不知去向了?

什麽東西砸在臉上,倒是不疼,卻足以讓楊攸寧立時停下腳步,疑惑地左右張望。

沒一會,有人背著手走上回廊,頭微微低垂,雙眸含了笑意,來至楊攸寧近前問:“阿敷,為何在此駐足?”

楊攸寧一時愣住,不明白自個兒不過隨便琢磨一下,那人居然就到了眼前?

卻不想無意之間,楊攸寧同李莫視線碰到一塊,竟莫名生出些羞怯,忙叉手福身,唱了聲喏:“王爺,萬福!”

一低頭,楊攸寧回過神來,原本方才砸到她的,是一朵梅花,而此時李莫手上,尚拈著一根梅枝。

“本王原本想在貴府走走,好散些酒氣,卻不料失了方向,正自迷茫之際,居然瞧見阿敷,”李莫莞爾一笑,似是自語:“這‘緣份’二字,好不教人感歎!”

楊攸寧眨了眨眼,覺得心開始“怦怦”直跳,實在是李莫這話,不回他不好,回他……更是不好。

這會了功夫,楊攸寧有些不知該如何應對,隻好做乖覺狀,心下卻又想起,某日在府外被李莫教訓之事,如今她多少……還有幾分著惱。

“那日城尹府衙差上門,竟惹出潑皮鬧事,”李莫頓了一下,道:“小王也是被嚇住,後頭說出那些話,可是冒犯了阿敷?”

隻這一句,楊攸寧不覺笑開,心下存了好幾日的委屈終得舒展,隻當著人家麵,總不好太過得意,楊攸寧不免用手中宮扇掩了掩唇,貌似隨意地瞧著廊外一株,已然快要謝了的梅樹。

又過許久,再無動靜,待楊攸寧轉回頭,卻發現,李莫坐在了不遠處廊椅上,斜著身子,姿勢慵懶,手搭著下巴,目光卻也落到那梅樹上,一雙好看的劍眉輕輕蹙著,薄唇輕抿,很似出了神。

如此一坐一立,倒顯得站在回廊之上的楊攸寧,頗像個侍立的女使。

思忖片刻,楊攸寧索性坐到另一處,半垂螓首,隻用蔥根玉指,輕輕地劃著手上的織金美人象牙柄宮扇麵,

倒是楊攸寧忽又想起,這扇,乃是李莫送的禮中,隨著南山烏眉一塊到的,她素愛執扇,這一回收到的二十把宮扇,難得皆合心意。

“李延同五郎都醉了。”不遠處,李莫閑閑地道來。

“方才奴家已然聽說。”楊攸寧忙回一句,心思卻想著別處。

楊攸寧在心裏盤算,得了人家這麽厚的禮,雖後頭讓趙管家緊著回了,不過總歸要當麵道一聲謝,這禮雖是打著孝敬大長公主名義,不過裏頭件件乃自己所喜。

然而轉念一想,楊攸寧又將快到口邊的話咽了回去,滎陽城中,高門府第彼此送禮倒也平常,她若特特地提了,說不得又顯得小家子氣。

李莫依然斜靠在長椅上,淡然地道:“嶽五郎尚未成年,居然跑去了聲色之所,小王以為並不合宜,阿敷既然姊代母職,當要拘著他些,若任其下去,終會鬧出笑話來,到時候辱沒的,莫須是嶽大將軍名號。”

“王爺提點得極是。”楊攸寧心中頗為讚同,覺得比起李延,李莫才是正人君子,心中端量得極為妥當。

又是好一陣沉默,兩人卻都未起身要離開。

楊攸寧依舊把玩著手上宮扇,自然沒注意到,李莫目光,已在她臉上逡巡許久。

“阿敷……”李莫突然叫了一聲。

“啊?”楊攸寧猛抬起頭,瞧向李莫。

卻不想,李莫這會子卻又不說了,隻定定地看了楊攸寧幾眼,站起身來。

少不得楊攸寧立時跟上,隨口道了句:“今日招待不周,還請王爺見諒則個。”此一句,顯是為了送客。

李莫卻是一笑,抻了抻身上的袍子:“成,小王也該走了。”

楊攸寧猛地紅了臉,這才發覺自己出言急切,倒像是專為盼著人走,隻怕引了李莫誤會。

正在尷尬之時,遠處傳來渡兒的聲音:“四娘,四娘。”

楊攸寧頓覺解了圍,衝著李莫趕緊福了福,唱了聲喏:“奴家告退!”隨即緊忙著跑開了,倒像怕後頭有人追似的。

李莫瞧了一會,顧自笑了笑,沿著回廊,往大長公主府外走去。

兩日之後——

天色已暗,中城福王府門前,訪友歸來的李莫剛下馬,府中家院已上前迎接。

等進到府內,有管家過來,樂嗬嗬地跟李莫報信,說是福王從遼東送來八百裏加急書函,福王妃有命,待小王爺回府,便衣去正院說話。

李莫心下一動,自是直接往福王妃正院走去。

“孩兒見過娘,怎得恁晚還不歇息?”一進到正屋西暖閣,李莫上前作揖,喏道。

福王妃正坐在一張羅漢**,麵前擱著小幾,地上一個狻猊香爐,正起著嫋嫋清煙,福王妃這會子手捧一本佛經,倒是一派清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