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完一個完整的航班組回來,已經是三天之後的事了。淩潭下班後,順道開車接上了剛落地的裴弘,一起去吃晚飯。
淩潭是個說話算話的人,剛回來時用一個月晚飯坑了他,就算是玩笑話,他也真的兌現承諾了。隻不過沒吃什麽好東西,他倆都是有一口飯就能養活的人,所以基本上就順路找個粥店餛飩店吃點了事。
這天照常,他們穿著一身製服,擠進了熱火朝天的粥店,一人抱著一碗海鮮粥,就著幾塊錢一盤的小菜吃的不亦樂乎。
北方五月中旬的氣溫已經飆升到二十五六度,店裏雖然打了空調,也依然熱的讓人汗流浹背。裴弘把袖子隨意地擼上去,製服褲腳也挽起來,活像剛進城的農民企業家。
“我看那個姓劉的小姑娘還挺好看的,今天下機又跟衛重霄搭訕來著。”裴弘一抹嘴,覺得無聊,沒話找話。
“她搭訕她的。”淩潭隻認真地吃飯,絲毫沒有聽八卦的心思。
“我看你這一陣子都沒怎麽跟老衛說話,怎麽,這麽淡定?不怕別的姑娘捷足先登?”
淩潭一臉雲淡風輕:“登登唄。”
裴弘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可以啊淩總,想不到您心這麽大。”
淩潭頭也沒抬:“你也不看看他是那種有異性緣的人嗎?且不說他不會輕易談戀愛,退一萬步講,就算他接受人家妹子了,我賭五毛錢,以他的性子,不出一個月,他就得被甩,你看著吧。”
“嗨,瞧你這過來人的語氣...不過我們衛皇怎麽就沒異性緣了?這麽多姑娘上趕著追他,要我說也不該是他被甩吧?”
淩潭搖搖頭,掰著手指頭數道:“不懂女生包包衣服化妝品的那一套,不會花言巧語,不愛跟你撩騷,不會跟你夜談因為他作息極其規律,看你不順眼還要懟你幾句,毫不留情地指出你身上的缺點——”
“行了行了!”裴弘急忙打斷了他的長篇大論,一把將他數數的手拍在桌子上。
淩潭一攤手,眼神很無辜。
裴弘小聲嘟囔了一句“明明這些毛病我都沒有為什麽我還單身”。
他突然又想起了什麽,瞪起眼睛質問淩潭:“那你還跟他在一起!”
淩潭笑了:“我又不是女生。再說,你要是讓他列舉我的罪狀,照樣是一大堆,所以我倆可不是臭味相投嘛。”
“唉——”裴弘做作地歎了一口氣,“兄弟,你到底是什麽時候喜歡上他的?我能采訪一下嗎?”
“這有什麽,吵著吵著吵出感情了唄,”淩潭喝了口粥,頓道:“其實你要非讓我找出一個節點,那應該是五年前,我剛升了機長,跟衛重霄一起飛了趟國外。那天天氣特別好,我們又飛的是第一班,正好看見了日出。”
他有點出神,好像在回憶那天的場景:“剛升起來的太陽血紅血紅的,陽光就從擋風玻璃上照進來,正好灑在他的臉上,就像鍍了層金邊兒一樣。我側過頭看他,突然就覺得有些東西變得不一樣了。”
“你有過嗎?那種感覺。”他問道。
裴弘回想起自己趴在隔壁班窗前偷看暗戀女生的場景,認同地點點頭:“知道知道,我們淩機長快奔三時候冒出來的初戀情結。”
淩潭照著他肩膀錘了一拳。
裴弘摸了摸下巴,感歎道:“唉,你倆既然兩情相悅,怎麽最後就分道揚鑣了呢。”
淩潭一個字一個字答道:“因為我對不起他。”
他說完抽了張紙巾擦嘴,看見裴弘也吃的差不多了,就站起身往收銀台走:“我去結賬。”
沒過一會兒淩潭就返回桌前,把一個錢包遞給裴弘:“我去趟衛生間,幫我拿一下,我兜淺。”
幾分鍾之後他舉著手機出來,麵色並不很好,他故意壓低了聲音,裴弘可以斷斷續續聽見他在說“...不可能,你別想了。”
他招招手示意裴弘往外走,自己也匆匆地走到車前,拉開車門。
隨著車門“砰”的一聲關上,淩潭那一句“別再打電話來”,也淹沒在那響聲中。
“......”裴弘偷偷瞄他,沒敢說話。
淩潭什麽也沒說,把手機放回褲兜裏,發動了汽車。
一路上裴弘也沒跟他逗,到自家小區下車,也隻是跟他道了別,就看著他在丁字路口掉了頭,揚長而去。
裴弘回家後,把製服外套脫下來,正要掛在衣架勾上,突然一個方塊狀的東西被甩了出來,伴隨著“啪”一聲響,一張照片晃晃悠悠地飄到了地上。
“..........”
他無言地盯著安然躺在地上的錢包看了一分鍾,然後才彎腰把它撿了起來。那張照片顯然是淩潭放在卡位裏的,裴弘端詳了一會兒照片上的那個人。
那是一張再普通不過的生活照,畫麵中少年看著十幾歲的年紀,卻十分帥氣。他笑的燦爛,精致的眉眼很容易讓人心生喜愛。那雙閃著光的眼睛跟淩潭如出一轍。
智商堪憂的裴先生不明就裏,於是認定這一定是淩潭小時候的照片。
這人...還把自己的照片放在錢包裏,是有多自戀啊!
不過要緊的還是先把錢包給他送回去。
裴弘低頭看了看手表。八點。
行吧,就當飯後遛食兒了。
他又把製服套回身上,出了門。半個小時後,他站在淩潭家那氣派的大門前,跟著前麵刷開門禁的大爺溜進了電梯間。
接著他站定在淩潭家門口,輕輕叩了幾下門,他在門口*活等了三分鍾才等來開門的人,正待他心煩意亂地吐槽時——
“淩潭你怎麽開門這麽慢一個人擱家幹什麽呢你是龜嗎——”
裴弘的大嗓門戛然而止。
“我我我我您您您您...”他智障一樣盯著門口那個滿頭銀發的老奶奶,退後幾步反複確認門牌號沒有錯,才盡力平複下驚訝,禮貌地問,“您好,我我我我想問這裏之前是不是住著一個,呃,男的,三十來歲——我是他的朋友。”
老人很是慈祥和藹的樣子,一點也沒有被這個不速之客打擾到的慍怒,反而很溫和地緩緩道來:“那個小夥子把房賣給我了,大概在四年之前吧。”
裴弘連連道歉:“哦哦,打擾您了,抱歉!”
老人衝他笑笑,示意沒有關係,於是他匆匆忙忙跑下了樓,站在樓前修飾精致的花園裏,神情有些恍惚。
賣...
淩潭把房子賣了...
他把房子賣了...
腦子缺根筋的裴先生第一反應不是打電話質問淩潭現在在哪裏,也早把可憐的錢包拋到了九霄雲外,他掏出手機,毫不猶豫地撥通了衛重霄的電話——
“衛重霄!!你知道淩潭把房子賣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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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測試是緊急情況處理,你先按常規操控飛機。”衛重霄命令道。
又是一天按照慣例的模擬機訓練,何小之的能力的確在肉眼可見的增強,這一點衛重霄表示了滿意。
“V1”
“收起落架。”
起飛後不過一分多鍾,前擋風玻璃就發出“轟”的一聲巨響,模擬機的仿真度極高,儀表報警的滴滴聲刹那間響起,何小之幾乎被嚇的激靈了一下。
儀表上顯示左發動機的轉速在不斷降低,不一會兒右發也失效了。
這種情況是雙發失效下的緊急迫降!
她最先退出操縱杆將飛機機頭放低,以獲得一個較好的滑翔速度。
“拿出雙發失效檢查單。”她盡力地保持平靜,逐一排查故障。
“啟動APU。”
“附近沒有跑道!”她驚詫地轉過頭去看副駕駛上的衛重霄,而衛重霄在座位上裝死,並不打算幫她。
她發現前方是一條河,河麵足夠寬闊。
這時她才突然驚覺,這是在模擬十年前的哈德遜河迫降奇跡!
2009年1月15日,全美航空1549號航班在起飛後90秒遭遇鳥擊,雙發動機失去動力,由於機長的冷靜操作,飛機成功降落在哈德遜河上,機上人員全數生還。
雙發動機失效,意味著飛機徹底失去動力,成為一架滑翔機,下降的高度和速度無法輕易控製,讓飛機完好無缺地落在地上,已經是難上加難。何況這還是水麵降落!
眼瞧著水麵越來越近,何小之的手抑製不住地在發抖。她的聲線也不再穩定:“放..放襟翼。”
“......”衛重霄皺眉看著她的操作。
“不不,速度太快了,我拉不起來了!!”她的聲音越來越焦急。
近地警告報警的聲音急促地響起來,讓她越發緊張。
“啊!!”
十秒後,飛機的機身傾斜著狠狠插入水中,在那一瞬間整個飛機向右傾覆,隨即解體爆炸。
何小之愣住了。隨即側過頭去看衛重霄的臉色。她的心裏砰砰打鼓,為失誤而自責,也害怕衛重霄責備自己。
但這次衛重霄意外地沒打擊她,隻是搖了搖頭說:“沒關係,本來哈德遜河迫降在發生之後,機長們上模擬機還原現場的生還率就很低。”
“雙發失效還是很少見的情況,可能幾率比你買彩票一夜暴富還要小。一個飛行員飛一輩子大概連單發失效都不會碰上一次。雖說有運氣的成分在裏麵,但你必須保證你把該做的都做到位了,”他指指何小之麵前的操縱杆,“你沒有目測計算下降率和高度,想要河麵迫降,必須要求機身和水麵幾乎平行,而不能直直紮進水裏。還有,機身太過傾斜,一側機翼先入水。最後,你的心態還是不行。”
他說一句,何小之就點一下頭。她把手放在腿上,端正地坐著聽他講話。
“行了,今天就到這裏,去吧。模擬歸模擬,我希望在我們的職業生涯內不會有類似情況的發生。”衛重霄在她肩上拍了拍,示意她可以走了。
今天的測評時間不早,何小之走後,衛重霄獨自吃了晚飯,然後在家門口的公園溜了會彎。等到他往回走時,突然接到了裴弘的電話。
裴弘仿佛自帶喇叭的嗓門簡直讓他耳朵一震。
他不由自主地皺緊了眉頭:“淩潭賣房了?什麽時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