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潭可以說是把僅餘的拿點可憐積蓄都掏出來給了劉成禮,他對於錢一向沒什麽感覺,多點少點都是一樣的,反正他單身漢一個,沒什麽非得用錢的地方。
於是他造光了當時賣房剩下的最後一點錢,在踏入三十大關後完美地加入了月光族的行列。
令他感到些許欣慰的是,他跟衛重霄的關係總算是到了一種適當的程度,雖然有時打個照麵還是會有些許尷尬,但是沒人想再翻舊賬,也沒人提出再近一步,也算是應了他說“當同事”的那句話。
於是就這樣互不侵犯地,也就迎來了淩潭回穆安後的第一個盛夏。
六月下旬,正是那種稍微動一動就會一身汗的季節。一個休假愜意的午後,淩潭正窩在在家裏悠閑地吹著電扇,突然手機響了起來,他有些意外,不知道誰會在這時候打電話來。他從桌子上夠到手機,看見“房東太太”四個大字在不斷地閃爍。
“喂?張姨?”
那頭的女聲上來就嘰裏咕嚕說了說了一大堆:“小淩啊你看張姨有個事兒要跟你說,咱們這個小區附近最近新通了地鐵線,交通也好了,買菜什麽的又方便,條件好了太多!所以啊你看這個房租可能得漲一些...這可不是我的主意啊!是這個關頭上房子都貴....”
淩潭略微皺了皺眉頭,下意識地從沙發上坐直:“您說漲多少?”
“我看小淩你也屬於高薪階層的孩子是吧,咱們就別按月結了,這樣,我給你按一個月三千五算,咱們直接簽半年或者一年的合同,怎麽樣?”
這是怕按月結哪天他說走就走,所以想拿錢給他栓緊點啊。
淩潭一愣:“您的意思是...我現在一次性至少要交兩萬一?”
“對!”
“......”淩潭當場石化了。
如果她老人家早說一點,他可能就不會一股腦把錢全都“拱手送給”劉成禮。而且這租房的合同他也一直沒著急跟房東太太簽,他總覺得這不是什麽要緊的事。
現在這樣的情況,完全是房東想怎麽變卦就怎麽變卦。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這不拿錢當回事兒的毛病得改改了。
“我目前..可能拿不出來這麽多。”他揉揉突突跳的太陽穴,語氣有些無奈。
搖錢樹說倒就倒,那頭大媽的語氣一下子就變得冷淡了起來,頗有些陰陽怪氣的感覺:“哎喲這哪行啊,小淩你別怪我,我這不也著急用錢嗎。你看你能拿不出這點錢?咱們做人講究情分——”
“您租給別人吧,我現在真的交不起,”他斬釘截鐵地打斷了張姨的話,歎了一聲,“我明後天就收拾東西搬出去,鑰匙我會放在飯桌上。”
張姨那邊還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麽亂七八糟有的沒的,淩潭已經把電話掛了。
他癱在沙發上,仿佛靈魂都被抽幹,隻能細不可聞地念叨了一句“臥槽”,然後開始慢吞吞地把自己的東西往包裏裝。
其實他對這個地方沒什麽太多感情,帶來的東西也並不很多,收拾一下午也就完事了。就好像這裏隻是他停靠的一個短途站點一樣,總有一天是要離開的。
收拾好東西,他蹲下身子,招呼愜意地趴在地板上的小雲。小雲幾步撲進了他懷裏,喵喵地叫了幾聲。
“我們又得搬家啦。”一把將小東西抱起來,順了順它的毛,輕輕地說道。
第二天一早,他又像一個多月前的那樣,背著包,最後望了這又小又破的房子一眼,然後扭頭下了樓,什麽也沒留下,也什麽都沒帶走。
他重複著曾經的動作,把包扔進車裏,啟動汽車,突然間就有些恍惚。
這樣“顛沛流離”的場麵,他真的已經受夠了。
要不然把車賣了?
他猛地甩甩頭,把這個想法從腦海中狠狠地消除出去。
且不說他這本來就是經濟款家庭版小轎車,賣不了幾個錢;要是真混到賣房還得賣車,他也甭過了,直接辭了職街頭賣藝去吧!
他四年前還是人人羨慕的“明星機長”——戴著墨鏡腳蹬皮鞋,腿長一米二,有車有房有存款,是雲際女孩子們眼中移動的焦點人物。而現在呢,連工資都隻拿了四年前的一半不到,存款更是四舍五入等於零——簡直快要流落街頭了。
淩潭在腦子中做著抉擇——是找樊盛,還是找衛重霄。
經曆了四十多分鍾的掙紮後,他把車停在了衛重霄家樓下一個堂堂正正的停車位裏。
他知道衛重霄今天也休息。於是他扛上那一堆行李,吭哧吭哧地挪到了衛重霄家門前,又猶豫了十分鍾,終於按下了門鈴。
一個月前的場景在眼前重現,衛重霄身上甚至還穿著上次那件棉質的居家服,頗驚訝地望著他。
而淩潭隻是懷裏多了隻漂亮的小貓,此時它正睜著亮晶晶的眼睛往衛重霄家裏看。
淩潭道出了那句熟悉的台詞:“無家可歸,求收留。”
衛重霄一愣,臉上露出了幾分無可奈何的神色——就像看見自家熊侄女上躥下跳一樣的無奈,然後側過身為他讓開了一條路。
“我拖家帶口的來,你能接受嗎?”淩潭站在門口沒動,指著懷裏的貓征求他的同意。
“......”衛重霄歎了口氣,“我說不行你還能走?住吧,以後該收拾的你自己收拾就行。”
淩潭一邊說著“你說不行我當然走啊”,一邊把貓放在地上。小雲像是聽懂了話一樣,嗖的一下就跑到衛重霄腳下,玩命地蹭他的褲腿。
衛重霄其實挺喜歡小動物的,他彎下腰揉了一把小貓白的像雪一樣的毛,然後跟在淩潭後麵嘮叨著:“喂,跟你說好了,我的臥室不許進,煤氣費水電費物業費平攤,月租走市場價,收你一月一千五,要不然咱們好聚好散......”
淩潭眉梢一挑,差點沒忍住笑出聲:“那是當然,我可是新時代好房客。”
然後他打量起了衛重霄的家。
嗯,跟四年前比沒差多少,就是把冰箱挪了一下位置。
衛重霄這人,憑誰看都得覺得他家是那種滿滿的性冷淡風,處處都得收拾的一絲不苟,連點人氣兒都不沾。
但其實他不是這樣一人。他家完完全全是普通單身男人獨居該有的樣子,濃濃的生活氣息,但是絲毫不亂。房間的牆漆成了淡淡的天藍色,精品櫃上擺著幾架飛機模型,還有零零散散放著的幾本航空理論。
衛重霄對於這個前幾天還義正言辭拒絕他的不速之客表示了懷疑,但也還是隨他去了。
“我沒耍心眼子,我保證。隻是房東太太漲房租,所以不想繼續住了。這回真的隻是借住,等我找到合適的房子我會搬出去的,你相信我,”淩潭依然站在門口,老老實實地交代道,“我在穆安最熟的人就是你了,我隻能找你。”
“嗯,進來吧。我去把客臥收拾收拾,你把行李放過去吧。”說著衛重霄走進了主臥旁邊的小房間,換了個床單,又從櫃子裏拿出一套被子枕頭,連同枕巾一起換成新的。
然後他又把自己的衣櫃騰出來一半,讓淩潭放自己的衣服。
“如果還不夠的話,就考慮一下再買個衣櫃吧。”他看著從包裏掏東西的淩潭說道。
“不用。”淩潭說著,一邊把自己的衣服塞進了那衣櫃裏。他的衣服真的很少,除了換洗的製服,自己的便服也就那麽幾身,全放進櫃子裏還剩了不少空間。他賣掉房子回通遠時,好多東西都直接扔掉不要了。
而在他的行李箱裏占了極大位置的,是一大摞書。放眼望去是厚厚的《飛行器動力學》、《飛行原理》、《航空氣象學》還有一遝民航月刊。
他把書一本本往衛重霄的書架子上塞,一邊說:“我倒是覺得該置個新書架。”
“自己買。”衛重霄在一旁架著胳膊看他的動作,簡短地回答道。
等淩潭折騰完,就端莊優雅地坐在沙發上,跟衛重霄大眼瞪小眼。
衛重霄:“...你要不要去樓下超市買點日用品?我家牙刷毛巾什麽的都隻有一個。”
淩潭終於動了動:“行啊親,我再順便帶點菜上來吧。這都十二點了,你一般都怎麽吃飯?”
衛重霄含糊地答:“點外賣,或者去樓底下飯店解決。偶爾自己下廚。”
“這可行,還好有新時代十佳好房客來拯救你的胃,你就坐著等著就行,我來做。”淩潭笑道,說著就要往門外走。
“等下。”衛重霄走進主臥,從床頭櫃抽屜裏翻出個什麽東西,然後遠遠地拋到淩潭手裏。淩潭穩穩地接住,攤開掌心一看,是一把鑰匙。
他展眉一笑,心滿意足地轉身走了。
半個小時以後,淩潭拎著幾個鼓鼓囊囊的塑料袋進門,然後掏出幾個小袋鑽進了廚房。
衛重霄呆呆地坐在沙發上,懷裏抱著隻貓——顯然在這麽短的時間裏他們已經相處的十分和諧。他聽著廚房裏油煙機的轟轟聲還有油鍋的劈啪聲,有些失神,連電視裏的人嘰嘰喳喳說了些什麽都不清楚。
“我想中午可能吃不下那麽油大的,正好天又熱,正好吃涼麵,酸辣味兒的,順便做了個西紅柿炒雞蛋,我記得你愛吃。”沒一會兒淩潭就端著幾個盤子從廚房出來,把盤盤碟碟全擺在飯桌上,招呼衛重霄趕緊來吃飯。
衛重霄舉著筷子望向那盤色澤金黃,令人食指大動的西紅柿炒雞蛋,神情還有些恍惚。
這種家中突然多出一個人的同居感,他有些不大適應。就好像屋子裏一下變得熱鬧了起來,他有什麽話都可以隨時跟另外一個人傾訴。
即便是之前他們沒分的時候,也各住各的,從來沒有過這種“同居”的經曆。好像是在做夢一樣,連窗外撕心裂肺的蟬鳴聲聽起來都不那麽吵鬧了。
“怎麽了?嚐嚐啊。”淩潭彎著眼,手臂支在桌子上催促他。
“哦哦。”衛重霄回過神來,把筷子伸向那盤炒菜,然後又往嘴裏塞了一大口麵條。
將嘴裏的食物咽下去後,他驚奇地問道:“以前沒發現你做飯這麽好吃。”
淩潭答道:“這四年在通遠淨照顧人了,還能練不出來?”
衛重霄抬起頭看著他:“照顧人?”
淩潭大咧咧地岔開話題:“說起來你們家的油煙機真的好用,我租房那裏的廚房,做個飯全是油煙,油煙機不光吸不了還倒灌,嗆死人。”
“還沒問你,怎麽連房租都交不起了?”
明明他們兩個是雲際航空同等級的機長,按理說他們兩個的工資應該一樣。就算他之前遇到困難賣房,現在也應該都過去了,怎麽會淪落到這種寄居別人家裏的地步?
淩潭想了想決定實話實說:“實話跟你說吧,我現在拿到手的工資比裴弘還少。”
衛重霄皺緊了眉頭:“為什麽?”
裴弘作為一副,和機長就差那麽一步,雖然沒衛重霄那麽財大氣粗,月薪怎麽也能達到一兩萬,如果比這個數還少,那他怕是幹著機長的活拿著第二副駕駛的工資了。
“你說的沒錯,我在通遠那幾年的確沒飛,我轉去地勤了,每天搬行李那種。但是我的飛行檔案還在雲際,所以不算辭職。”
“然後呢?”
“我走之前,跟雲際談的是,隻要我把事辦完了,就一定會回來。而且我離職幾年,回來後就拿幾年副駕工資,他們同意了。”
他用手比了個“四”,說道:“四年,從現在開始整整四年。”
他沒跟衛重霄說那八字沒一撇的養老院的事,畢竟這事讓誰知道都得覺得他有病,還是先自己憋著為好。
衛重霄終於了然地點了點頭,拿起桌上的空盤子站起身:“我去把碗刷了。”
然後他又不自然地補了一句:“別想別的了,你就先在這住著吧。”
淩潭望著他高大的身影走遠,臉上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抹笑意。
衛重霄的生活規律並沒有因為淩潭的突然到來而被打亂,下午他依然窩在陽台的藤椅上,讀著今天新鮮的日報,手邊放著用玻璃杯盛著的紅茶。
“你真的像個老大爺啊——”彼時淩潭端著手機悠哉地靠在陽台門上吹著小涼風,看著衛重霄那張好看的不像話的側臉。
衛重霄轉過臉,正好撞進他那雙仿佛盛著浩瀚星辰般閃亮的眼睛,腦袋轟的一下,心跳漏了一拍,連忙回過頭去不再理他。
晚上,淩潭坐在臥室的單人**,從包裏拿出來一副裝裱好的畫,借著床頭微弱的燈光看著。
突然房門被叩叩敲了兩下,衛重霄推門進來,淩潭趕緊把畫卷起來放在一邊。
“你藏什麽呢?”衛重霄皺眉問。
“沒什麽,一幅畫而已。之前掛我租房牆上,每天晚上都得看看。”
“你想掛就接著掛,往牆上釘個釘子就是,”衛重霄隨口道,“我就過來跟你說,這屋的衛生間熱水不太足,你要是想洗澡去主衛洗。跟你說一聲,怕你洗一半沒水。”
“好,”淩潭眼睛亮亮的,“Captain,你真的是個心軟的人。”
衛重霄正要離開,聞言回頭無奈道:“所以很好欺負是吧?你就知道欺負我。”
“才不是,我哪裏舍得”坐在**的人衝他一笑,“晚安,新室友。”
衛重霄一頓:“晚安。”
他的眼神一瞟,看見淩潭扯開幾個紐扣的睡衣領口有什麽東西在微微反光,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個被軟鏈穿起來的戒指。
——是那個被他從手上摘下來的戒指,他把它穿著項鏈帶在脖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