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穿梭在厚厚的雲霧間,眼前是機場的跑道和航站樓。他努力地拉著操縱杆,額角迸出青筋,卻也無力回天,飛機以極大的速度衝向跑道,滑出盡頭,狠狠撞向航站樓,發生巨大的爆炸,火星炸裂,血肉橫飛,到處是哭泣尖叫的人們——
淩潭“啊”的一聲驚醒,心悸的感覺還未褪去,渾身血液冰涼,短時間內眼神都對不上焦距。
等他回過神來,他發覺自己還在小旅館的**,屋內開著微弱的床頭燈,而衛重霄背對著他站在窗前,身形挺拔高大。他看著窗外的夜空,不知道發呆了多久,簡直就是個憂鬱美男。聞聲那人轉過身來蹙眉問他:“做噩夢了?”
淩潭身上應激般的顫抖終於停止了,扭過頭問道:“幾點了?你怎麽還沒睡?”
“睡不著,”衛重霄緩緩走到他床前站定,“閉上眼睛就是駕駛艙裏的場景。”
淩潭笑:“完了完了,大名鼎鼎的Captain Devil不會就此落下心理陰影,再也碰不了操縱杆了吧?”
“滾,誰的心不是肉做的?”衛重霄嗬斥道。
好像剛剛做噩夢被嚇醒的不是他一樣。
淩潭換了個話題:“今天民航局來人了嗎?”
“來了,他們成立了專項調查組,帶了幾個工程師去給飛機做檢查了。估計得等數據出來才有咱們的事。”
淩潭半閉著眼睛:“這是成了。要是真摔了,你說咱倆是不是就得惡名昭彰千夫所指,死都死不安生?”
衛重霄靜靜地盯了他一會,說道:“淩潭,你問心無愧。”
他從床頭櫃上拿起手機,打開微博,果然話題爆熱的那一欄還是“雲際航空迫降事故”,大V的微博下麵的評論已經有上萬條,全都在誇讚機長的臨危不懼,恨不得要把他倆吹到天上去。衛重霄把手機遞給淩潭,要他看上麵的評論。
手機屏幕的光映在淩潭臉上,照的那張臉更加蒼白。他往下滑了滑評論,皺眉道:“這都快把咱吹成神了吧?我可當不起。”
“當不當得起在你自己,你做到了。”
淩潭一愣,自嘲般地搖搖頭:“我自己什麽德行,我還是知道的。”
衛重霄看著他,沒說話。
他其實一直有點擔心淩潭,他的情緒總是忽高忽低的,這一行啟程前他們剛吵過架,現在又出了這麽大的事。他怕淩潭一時轉圜不過來。
“當時...你有在想什麽嗎?”他問道。
“什麽想什麽?”
“我說...”衛重霄的聲音很小,“迫降的時候,你在想什麽。”
淩潭燦爛一笑:“想什麽?想怎麽降啊!我要是說了我想什麽,不就證明我走神了嗎!”
衛重霄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認真道:“好好說話。”
淩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其實有的,但我一直告訴自己什麽都不能想。”
淩潭遲疑了一下,看著衛重霄的眼神,繼續道:“我會想,就在我後身後的客艙中,也許會有七八歲的半大孩子,他們會因為這一次美妙的飛行而堅定自己的理想,說不好二三十年後,他就是民航界的下一屆優秀飛行員。也許還會有歸家的老人或是好久沒回家的年輕人,他們正期盼著與親人團聚。”
”但說真的,你我都不能去想這些。我們的身份是飛行員,正確操縱飛機就是我們的職責。老陳說過,你可以選擇不起飛,但是你不可以選擇不降落。”
因為最後的終點,是飛歸故鄉。
衛重霄看著他這幾天略顯瘦削的側臉,眼中翻騰著萬般情緒。好像終於扒開了眼前這人苦心經營的華麗外表,看到了靈魂深處的某些東西,那是支持他成功迫降的力量。
“你呢?”淩潭突然問道,“你在想什麽?”
衛重霄歎了口氣:“說實話,在把操控權交給你的時候,我有點慌。”
淩潭睨他一眼:“怎麽?不相信我?”
“不是。我是在想,我把操縱權交給了你,就等於把責任扣到你身上。如果有了什麽事,你就要負主要責任。我——”
有點不忍。因為我本來應該扛下這一切。
淩潭一時沒接上他的話,隨後頗不在意地擺擺手:“還以為你擔心什麽呢,我降你降都一樣,乖啊,別擔心。”
他這輕佻的語氣又把衛重霄的話給噎回去了。
“睡吧。”良久,他最後說道。
淩潭搖搖頭,靠在床頭發呆。
衛重霄一瞥他:“怎麽?還要我陪著你才能睡了?”
淩潭樂了,拍拍自己的床鋪:“你來啊。”
隨即他瞳孔一縮,想必是沒意料到衛重霄真的敢過來。那個男人坐在了床角,半躺下來,身上還帶著沐浴露的香味,將他擁進了懷裏。
“閉眼,快睡。”他催促道。
“我又不是小姑娘...你離這麽近讓我怎麽睡?”
“閉嘴。”
上次你做噩夢的時候在我懷裏睡的可香了。
某人就是嘴皮子功夫,不出幾分鍾就安分下來見周公去了。衛重霄嘴角一勾,左手環過他的頭,有一搭沒一搭地撚著他的頭發。
這人發質真好,頭發黑亮黑亮的,和雪白的枕巾對比明顯。
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那人就在他心裏占據了一個不小的位置,並且深深地紮了根。劫後餘生的喜悅衝散了所有誤會與嫌隙。
他腦子裏還回**著淩潭睡著之前低聲告訴他的那句話。
——“其實我還想到了你,我想著,跟你一起死去應該是件很幸福的事兒,隻不過現在還是早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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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淩潭起床的時候簡直活力滿滿,滿血複活。洗漱完,拿起床頭櫃的手機一看,謔去,剛六點。旁邊**的Captain Devil還睡的正香。他眯著眼端詳了一會兒那人規規矩矩的睡姿,靠在床頭刷起了手機。
微博上對這次事件的討論還沒停歇,反而在最初的恐慌褪去之後,人們的關注點轉向了更奇怪的地方。
[剛剛看了新聞圖角落裏的機長...你們不覺得這兩位機長都有點小帥嗎....?]
[臥槽,你不說我還沒發現!我一直以為機長得是那種上了年紀,背微微佝僂的..大爺...這簡直是電視劇裏走出來的顏值啊!]
[+100000086我覺得更可怕的是倆機長都帥啊啊啊我更喜歡左邊的那個!]
[不啊我覺得右邊低著頭那個更好看,有點憂鬱氣息又好像不太開心的樣子..但是好帥啊啊啊我愛了!]
淩潭微微勾起嘴角,點開那張圖片,眼前赫然是乘務長向他們報告客艙情況,和衛重霄說話時的情景。當時他站在右邊,還沒從巨大的衝擊中緩過來。
“你看什麽呢笑那麽開心?”突然一道聲音在耳邊響起,淩潭側過頭,看見衛重霄已經醒了,坐在**,頭發被壓的有些亂糟糟的。
“你要火了。”
淩潭把手機遞給他,那人隨意瞄了幾眼就扔回來了:“什麽亂七八糟的。”
他鑽進衛生間刷牙洗臉,然後換上製服,站在鏡子前打著領帶,一邊瞄著賴在**的人:“趕緊換衣服,一會兒去機場,民航局的人要詢問事故過程。你執照什麽的都帶了嗎?”
淩潭還沉浸在他的微博裏,聞言抬起頭:“什麽民政局?領證這麽著急的嗎?咱倆這還沒複合呢,你就著急要個名分了?主要這民政局也不管咱的事啊。”
衛重霄:“......”
“你趕緊給我起來換衣服。”他冷冷道。
淩潭輕笑,翻身下床,光明正大地在那人眼前換起了衣服。
一個小時後,他們坐在長條會議桌的一角,周圍一圈兒民航局來的各類專家還有工程師。中間一個男人西裝革履,也頗年輕的樣子,五官端正,看起來很穩健。
剛剛他和二位機長一一握了手,自我介紹道:“您好,我是這次迫降事故調查組的組長,我姓唐,這次主要負責理清事件發生的緣由。今天主要有一些問題要問您二位。”
淩潭的手在桌上交握,麵對著一眾人的目光,表情略有些局促。
“首先,”唐組長開門見山,直接切入主題,“我們剛剛拿到了關於發動機的測評報告——兩個發動機葉片受損嚴重,的確是完完全全地失去動力。所以您能講述一下,在空中發生了什麽,導致發動機損壞如此嚴重嗎?”
衛重霄看看淩潭,淩潭用眼神示意他先說。
“我們飛至通遠上空時遇到了高空風切變,高度急速下降,險些失速。本來這種情況隻要穩住飛機拉起來就可以了,但很不幸,我們掉進了一片雷暴區,還沒來得及回到高空,就遇到了冰雹襲擊。發動機損壞,隻能選擇迫降。”衛重霄平靜地說道。
唐組長在手下的記錄單上匆匆寫著他的話,然後又問道:“我們也取到了飛機的黑匣子,在最後的迫降時是副駕駛..嗯..淩機長駕駛飛機的對嗎?請問你們是何時、為什麽要做出這種交接的?”
這回淩潭搶先道:“在發現需要迫降通遠機場的時候。原因隻有一個,因為我對通遠機場更熟悉,由我來操縱的話迫降成功率更高一點。沒有任何複飛機會的盲降,這一點點熟悉度就是提高成功幾率的重要因素。”
唐組長點點頭,側過頭看了一眼旁邊的女調查員。女調查員接到了他的眼色,挺直腰杆,放下手中的筆,問道:“您二位飛行多少年了?”
“九年。”淩潭脫口而出。
“從航校畢業開始,十年。”衛重霄說。
“真的是非常年輕,”調查員微微頷首,問出了關鍵性問題,“您在飛行前,經曆了什麽導致情緒波動的事嗎?”
這是想問,是不是飛行員的情緒問題導致飛行存在安全隱患,導致事故發生。
淩潭心下一震,明顯是想到了前一天晚上的爆發與慌亂。
他想要說什麽,衛重霄直接在桌下輕輕踩了他的腳,斬釘截鐵道:“沒有。”
因為他完完全全地相信,淩潭絕不會將情緒帶到駕駛座上。這是那人之前自己承諾的,也是他毫無保留的相信的。
女調查員倒也沒再說什麽,就繼續下麵的問題了。
等到他們的問題全問完了,淩潭跟衛重霄打車回到旅店時,又下午四點多鍾了。唐組長說他們這幾天可能還需要過來幾趟,還有一些疑問需要調查清楚。
“我怎麽覺得跟被審訊似的。”淩潭扯了領帶往**一癱。
衛重霄“哼”了一聲:“你和我現在都是停飛狀態,停到什麽時候不知道。如果咱倆有一點差錯,那後半輩子也別想飛了,執照吊銷了不說,會不會進去都沒準。”
淩潭把臉埋進枕頭裏,片刻突然抬起頭,靈光一閃,望向衛重霄,眼裏泛著光。
衛重霄被他那靈動的眸子撩了一下,心跳漏了一拍。
淩潭興致頗高:“既然都到通遠了,我帶你出去逛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