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機後,Lucy一直陪著那個孤零零的小女孩等她的媽媽。孩子爸爸媽媽得知了飛機出事迫降的消息,急的直冒火,買了最近一班的機票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通遠。
小孩子心思單純,到了地麵就把什麽都忘了,拉著Lucy的手咯咯直笑。
直到她的爸爸媽媽出現在候機大廳,那個年輕母親不顧別人的眼光,大哭著飛奔向小女孩,一把將她死死抱進懷裏,哭成了淚人。
“我再也..再也不會讓你一個人在外麵了,對不起寶寶,是媽媽的錯!”
孩子爸爸站在旁邊沉默著,忍不住也用手抹了一把紅了的眼眶。
“媽媽別哭!”小女孩伸出手去擦母親臉上的淚,“飛機上有好多哥哥姐姐陪著我呢!”
這對父母這時才意識到Lucy的存在,淚眼婆娑地拉住她的手,感激涕零:“真的謝謝,謝謝你們!這要是真的...我們都不敢想,怕是天都要塌下來了!”
Lucy笑了:“不過虛驚一場!好啦,您快帶著孩子回家吧!”
小女孩跟Lucy道了別,拉著爸爸媽媽的手,蹦蹦跳跳地往前走了。沒走出幾步,她突然又跑回來,摘下自己頭上的粉紅色小兔子發卡,放在Lucy手裏:“姐姐,這個送給你!這可是我最喜歡的發卡!”
Lucy一愣,摸摸她的頭:“謝謝你呀,以後一定要聽爸爸媽媽的話,長成一個漂漂亮亮的大姑娘!”
孩子笑的像朵綻放的花兒,終於跟上爸爸媽媽的腳步離開了。
Lucy後退幾步靠在牆上,攤開手心,看著那粉色的發卡,突然一股情緒湧上心頭,眼淚再一次奪眶而出。
或許就是那一念之差,將有多少個家庭就此破碎,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他們不過真的與死亡擦肩而過。
但我們活下來了,她想。眼淚無聲地湧出。
二百一十八人,和他們的家庭,一個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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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八點來鍾時,霧徹底散了,西邊的天空留下陽光的一絲殘影,被夜幕籠罩的天際居然掛上了許多顆星星。
淩潭站在簡陋的小旅館雙人間中,身上一件簡單的白T恤,頭發還滴著水,流入衣領裏洇出深色的痕跡。他靠在窗旁,抬首數著天上的星星。
浴室裏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不一會兒水聲停了,衛重霄換上棉T走出來,整個人清爽又利落。
“你頭發沒幹先別睡覺啊。”看著窗邊那人懶懶地要往**躺,衛重霄提醒道。
淩潭打了個哈欠靠在床頭:“這種小旅館沒有吹風機。”
“那也不行。”衛重霄一擰眉,三步兩步跨進衛生間拽出一條毛巾,又站到他床頭,把毛巾糊在淩機長頭上,稀裏糊塗一陣亂擦,直擦到頭發亂豎,淩潭才終於抬手擋開了那造反的毛巾。
“我困死了,睡了,”又一個大大的哈欠,淩潭放開了拽著毛巾的手,滑到衛重霄腰際拍了拍,“晚安。”
“......”
衛重霄本來也困了,被他一撩又猛地一激靈,清醒了許多。
“睡吧,真正的麻煩事從明天才開始呢。”
他說著,看著那人背對著他側躺下來,似乎瞬間就已經睡著了,無奈地搖搖頭,把被子拉開躺進去,伸手關掉床頭小燈。
他剛剛收到公司的消息,從明天開始他們要接受民航局的事故調查,沒查清楚之前他們都得在通遠帶著。之所以不住酒店,住在這個小破旅館,就是因為這一調查至少得半個月,省點錢。
衛重霄仰躺著,盯著天花板,突然間睡意消散殆盡,他思緒紛雜,腦袋亂的一團漿糊。
他覺得自己似乎應該想點什麽,但遲鈍過度的腦子又不足以支持他想什麽事。
還不如睡覺。
他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躺在枕頭上,剛要閉上眼睛放鬆四肢放空大腦,就聽見隔壁床的淩潭突然幽幽道:“我好像忘了一件大事。”
“......”
淩潭絲毫不覺得氣氛有什麽詭異,繼續道:“咱們還有好久才能回去,那我們家小雲不得餓死了?”
“......”衛重霄繼續望天。
“不行,等他們來人了我就走不開了,我明天得回去一趟,我坐高鐵回去,當天去當天回!”
衛重霄望著天花板開口道:“...我媽有我家的鑰匙,我可以讓她去一趟。”
淩潭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行,不能麻煩老人家。”
“...我可以讓我姐去。”
“那也不行!你姐又得上班又得帶孩子怎麽能麻煩她呢!”
“你愛去就去吧!”衛重霄終於忍不住嗬斥道,“給我早點回來!真不嫌折騰的。”
淩潭坐在床角開始了碎碎念:“你凶什麽嘛Captain,你這種動植物殺手根本不能理解一個鏟屎官既愛又恨的複雜心理,我天天——”
惡魔機長直接給他堵了回去:“行了!剛才是誰要死要活的說他困了?!”
這麽生龍活虎的,敢情剛才在候機大廳的椅子上神情恍惚情緒低落讓人心疼的根本就不是他對吧?!
淩潭躺回**,沒完沒了地數落:“這還不承認了,當年你姐送你淨化空氣的綠蘿都能讓你養死,根都爛了!還有裴弘至今都不讓你碰他家泰迪一下,因為他明白自然界一大規律叫做‘見衛死’!”
“......”
衛重霄心想我就養活過一盆玫瑰,還讓你給親手撅了。
“趕緊睡吧你。”衛重霄沒好氣的說道。
真是再好的脾氣都能讓他氣出高血壓來。
如此淩先生才總算是閉了嘴。
在那人睡著後,衛重霄卻又睜開眼睛,眯起眼睛望向那張平靜的睡顏。那張臉依然帶著疲倦,蒼白到幾乎沒了血色。
他為什麽著急離開,為什麽想掩蓋自己的真實情緒?
想起機場大廳那張落寞的側臉,衛重霄心裏微微有些發疼。
淩潭說到做到,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就匆匆地走了,他趕七個小時的高鐵到穆安,然後把小雲解救出來,送到寵物寄養所,再坐七個小時的高鐵回來,晚上十點能回到旅館,時間算的嚴絲合縫,一分不差。
他走之後,衛重霄無處可去,當然也無事可做。他踱到樓下小巷,沿著街道溜達了半個小時,這座小城昨天剛經曆了暴風雨的洗禮,今天街上還濕噠噠的,氣候十分涼爽,空中蔓延著清新的氣息。
他路過一個簡陋的報刊亭,買了份日報,帶回到旅店,坐在床頭展開了讀。
果然,新聞傳播就是這樣迅速,社會版的大頭條已經刊登了“命懸一線!通遠機場載有218名乘客的客機驚險迫降”這樣的新聞,加粗的字體格外吸引人們的眼球。
文章並不長,因為事故具體原因還沒有調查並公開,但也寫出了事發當時的驚險恐怖,衛重霄讀罷那則新聞,隻覺得恍如隔世般,心裏一種奇怪的感覺蔓延開來。
他劃開手機,通知欄裏赫然顯示著各類“震驚!雲際航空客機遭冰雹襲擊迫降,險些釀成近幾十年來最慘重的空難事故!”,點進去一看,評論裏的網友們早已經炸了鍋,不是表示害怕坐飛機就是稱讚機長的能力。
[臥槽以後再也不敢坐飛機了!太可怕了!]
[這機長也太厲害了吧,我看新聞圖裏飛機都砸成那樣了,還能完美降落,心理素質得多強啊!向機長致敬!]
[機長是英雄!/鮮花]
[同上!機長必須是英雄!!]
衛重霄輕輕歎了一口氣,把手機鎖屏放在床頭櫃上,拿起報紙繼續看剩下的新聞,直到把所有版麵甚至包括娛樂版都看了,時間也剛過去一個小時。
他躺在**,腦子裏回想著剛才新聞裏的那張飛機飽受摧殘的照片,突然沒著落的一陣恐慌。
這種感覺其實來的過於晚了,但是他此刻才真真切切地意識到,他也真的很害怕,害怕死亡。雖然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但每每回想到迫降前的場景,他還是會為災難的不可預知和來勢洶洶而驚慌,到手腳冰涼,沁出一身冷汗。
他不想當什麽英雄,他也隻想像他父親那樣,將一生奉獻給民航事業,送千千萬萬個旅客安全到達目的地,平平安安地幹掉退休,和愛人相伴偕老。事業有成、家庭美滿。
回想迫降當時,他足夠冷靜理智,因為淩潭那個男人在他身邊時,他還會有一種支撐,會心安很多。現在那個人走了,他才在獨處中發覺了內心深處的恐懼。讓他清清楚楚地明白,原來自己離了那人,真的不行。
好像對那個人的留戀愈發不可割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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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潭做事並不拖泥帶水,走的時候身上隻帶了手機和錢包,到了穆安就打出租車到衛重霄家,一把抱起喵喵叫的小雲,轉身把門鎖好。送完小雲後,他又打車往火車站趕。
他坐在後座,閑下來後,那股沒來由的失落感又漫上心頭,蒸的他眼眶發紅。
從下飛機開始,到現在,他都覺得自己仿佛踩在棉花上,腳步是虛浮的。心裏的空落和無助仿佛潮水般一波波湧來。
最後他還是忍不住想哭,到了地方隻是丟下一張百元大鈔,沒等找錢就跑了,司機師傅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有些詫異。
他在火車站外,找了個沒人的角落,獨自一人哭了個昏天黑地。
他就是想先離開衛重霄一會兒,把這些有的沒的情緒發泄幹淨,好回去處理工作上的事情。衛重霄那個人特別有能力,肯定不會像他這樣心裏脆弱,禁不住事。
淩潭擦幹淨臉上的淚,著急忙慌地趕到高鐵站,坐了七小時的高鐵,又回到通遠。奔波一整日,敲開旅店的那張簡陋木門時,他已經有些疲憊了。
門向裏打開,屋裏隻開了一盞床頭燈,昏黃的燈光映在衛重霄情緒未明的臉上,輪廓分明的麵龐帶著幾分欲言又止。
淩潭往前走了幾步,把門帶上。就看衛重霄一步步緩緩向他走來,眼睛裏閃著光。他一愣,張開雙臂,迎入了那個熾熱的懷抱。
衛重霄緊緊地圈著他,手箍在他的腰際,淩潭也是一樣,兩人都恨不得要把對方的骨頭揉碎。
災難所遺留下的所有驚惶與不安,終於在此刻爆發,融化進了對方的臂彎裏。
衛重霄把他按到了門板上,注視著那雙黑不見底的眸子:“——我不知道這麽說會不會讓你找個梯子蹬鼻子上臉,但是我還是要說。淩潭,你走了不到一天我就開始想你。你在我就會安心很多,你明白嗎?”
淩潭渾身都顫抖了一下,迎上那人的目光,在衛重霄的瞳孔裏看見了自己失神的倒影。他低下頭去,語氣帶了幾分笑意:“我不會蹬鼻子上臉,因為我也一樣。我從來不是一個在緊急關頭能夠理智謹慎的人,從我進航校開始,陳教頭就說我心理素質不好,到現在我也覺得是這樣。如果不是你在旁邊,如果不是你告訴我要冷靜,現在也許我們就不是在這裏摟摟抱抱說話了。因為你,才成就了我,明白嗎?”
衛重霄的神色頗動容,被埋藏在心中壓抑了數年的熾熱終於快要爆發,一發不可收拾。
他微微低了頭,動作緩慢地如同慢放,在那人額頭上留下一個輕輕的吻。
一切都是那樣水到渠成。
南方七月底的靜謐夜晚,窗外蟬鳴陣陣,月光透過窗簾與屋子黯淡的燈光相融,柔和地灑在兩個緊緊相擁的人身上。猛烈的狂風暴雨已然停息,人們的簇擁歡呼早已不再,隻有兩個孤孤單單卻密不可分的身影在燈下交織,還有兩顆冰凍了四年的心,再次小心翼翼地試探著相互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