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重霄笑而不語,淩潭則環上他的脖子,把他拽的離自己近了一些,歪著頭笑道:“你衛皇隻打算寵我一個。”

裴貴妃目瞪口呆,眼瞧著衛重霄沒拍開他的手,甚至看他的眼神也成了帶著幾分調情般的嫌棄。裴弘心想之前在咖啡廳裏,衛重霄這貨還一副憂鬱美男的樣子,信誓旦旦地告訴他他們倆沒可能了。這才過了多久,就生命大和諧了?

果然,男人的嘴,都他媽是騙人的鬼。

他扶額:“你們...特麽這是玩什麽情趣呢?”

淩潭放開摟著他脖子的手,在桌子底下摸上了衛重霄的腿:“嗨,不敢說是性命攸關的時刻領悟到了生命的真諦,怕嚇著你。但既然我都好好活著回來了,能好好過就好好過吧。”

裴弘完全不想聽淩潭扯,隻能疑惑地看向衛重霄。

衛重霄不動聲色地把在自己大腿上造作的手拎下去,毫不遮掩地承認了:“解開了一些誤會,發現我們還互相喜歡,所以...總歸要再試試。”

“試什麽呀,你還能試出個所以然來?然後把我蹬了?”淩潭的手被他抓住了,又壞笑著拿腿去蹭他的腿。

“看你表現。”衛重霄一腳踩在他鋥亮的皮鞋上。

“哎喲。”淩潭收回腿,笑罵了他一句,然後又宣示主權般將胳膊搭在了旁邊人肩膀上,笑的別提多燦爛了,然後又向裴弘揚了揚下巴。

裴弘看著他那個嘚瑟樣兒,沒忍住笑了,和同樣忍俊不禁的何小之對視了一眼,也沒心思再跟他們糾結迫降的煩心事了,他伸長了胳膊一個爆栗打在淩潭頭上:“沒人跟你搶,誰稀罕那個冷麵大佛似的!”

最後四個人都笑作一團,杯中茶續了又續,盡情享受著窗外灑進正好的陽光。

淩潭舉著茶杯,側過頭正巧看見了玻璃窗外湛藍的天空,和掛在空中鬆軟的白雲。燦爛的陽光帶著熾熱人心的溫度,直直照進了他心底。

餐廳裏機場不遠,他還可以看見一架架飛機衝向天空,伴隨著引擎的轟響,從眼前的龐然大物,到成為一個小點,到再也看不見。

淩潭微微眯起眼睛,隻覺得自己奮鬥了那麽多年,到如今才咂摸出苦盡甘來的滋味兒來。

他還活著,愛人、朋友都在身邊。

還能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衛重霄側過臉,正好捕捉到淩潭臉上那抹可以稱之為幸福的笑容。

他第一次在淩潭的臉上看到這種表情。

唇邊不自覺地勾起一個弧度,他輕輕地拉起那人的手,在桌下緊緊交握。淩潭感受到他的動作,輕輕扭頭,對上了那雙深邃的眼眸。

兩人什麽話都沒有說,唯獨眼中的笑意與那暖洋洋的陽光相融,擊碎了所有恐懼與試探。

-

他們停飛也停了有二十多天了,淩潭都已經把停飛當成了難得的放大假,衛重霄還有點焦慮地等結果,沒幾天就往他爸那兒跑,父子倆深夜促膝長談,淩潭早已經開始享受人生了。他天天在家翹腳看電視打遊戲,小日子過得別提多滋潤。

他沒再提過搬出去住這事兒,並且完美地把自己當成了這個家的另一個男主人。兩個人過日子過得十分協調,一三五他做飯,二四六衛重霄做飯,周日出去吃。做飯的不刷碗,刷碗的不做飯,打掃屋子靠猜拳。

過著過著,終於有一天他們接到了雲際的通知,事件調查結果已經出來了,要辦個發布會,需要他們到場。

那天他們兩個起了個大早,在鏡子前無比鄭重地整理著襯衫和領帶。

淩潭正仔細地擺弄著領口,一邊對衛重霄說:“我記得我上一次這麽認真捯飭自己,還是我升機長的那天。”

衛重霄特別自然地走過來拍開他的手,幫他係領帶:“誰不是呢。”

“現在我都是一中年大叔了,你看我不會煩嗎?”淩潭看著那兩隻靈活的手,穿梭在領帶間的手指修長而骨節分明。

“我比你大,要煩也是你先煩。再說三十而立,男人到三十來歲才有成熟穩重的魅力。”衛重霄係完領帶,拍拍他的領子,示意他可以跪安了。

“嘖...從你嘴裏說出來的話我怎麽就無法反駁呢。”淩潭套上製服外衣,開始係扣子。

“那就不要反駁,”衛重霄從拿上車鑰匙,“趕緊走了。”

淩潭跟在他身後,半眯著眼睛打量著他被剪裁合體的製服勾勒出的完美背影:“你身材保持的真不錯。”

衛重霄頭都沒回:“你不也一樣。”

“不行,底子不好,怎麽舉鐵也沒你結實。”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一路上聊著些有的沒的,很快就到了民航局指定的會議廳。

淩潭被那些表情嚴肅舉著各種昂貴設備的記者們嚇了一跳,抬頭掃了一眼坐在桌前的各方領導,冷不丁對上了一雙熟悉的眼睛,他一愣。

唐組長向他們點頭致意,似乎看出了淩潭的局促,用口型告訴他“別緊張”。

淩潭一直保持著半步的距離跟在衛重霄身後,坐上了給他們兩個留的位置。

很快調查組的唐組長就開始匯報調查結果,那些冗長的數據其實沒什麽意思,不過是講述一個事實罷了。

“飛機雙發動機由於吸入冰雹,葉片受損,在一分鍾後熄火,根據駕駛艙錄音,我們可以知道機長試圖重啟發動機——”

淩潭百無聊賴地靠在椅子上,甚至想拿起那個寫著衛重霄大名的姓名牌玩玩,被衛重霄一個眼神瞪了回去。他隻能聳聳肩作罷,把手搭在桌子上玩著自己的戒指。

“在決定降落通遠機場後,副機長接過操縱權,理由是對機場及地標的熟悉度——”

“你覺得無聊嗎,Captain?”淩潭小聲問道。

“你給我老實點。”衛重霄咬牙嗬斥道。

“嘁,你跟這會一樣無聊。”淩潭鄙視地看著他。

衛重霄無奈地呼出一口氣。

遍觀整個會場,大家都十分認真,表情一個賽一個的嚴肅,就這人,跟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似的,帶著仿佛不把一切放在眼裏的傲慢。以前是這樣,現在他還是這樣。

但他偏偏是這裏最應該得到讚揚的人,就是這樣一個人,用他超乎想象的勇敢與毅力,逆流而上,把一場不堪設想的災難化險為夷。

這番通告經過了差不多一個多小時,把事件三百六十度無死角還原,拆開了揉碎了講述完畢,淩潭都快睡過去了。

“請問機長、副機長,您還有什麽要補充的嗎?”唐組長微微將話筒扳開,微笑著示意旁邊的二人。

“沒有了。”兩個人同時搖頭。

“那麽請允許我對7.29雲際航空CL1711號航班迫降事件調查結果做出總結。”

得,長篇大論又開始了。

淩潭偷偷翻了個白眼,在座位上扭動了一下。

“你怎麽跟個小孩似的,坐都坐不住?”衛重霄低聲數落道。

淩潭眨巴著無辜的眼睛:“想回家。”

“再等等,一會就回家了。”

淩潭把手支在桌上,昏昏欲睡,不知又過了多久,他突然被唐組長拔高了音調的聲音嚇醒。

“——感謝我們的兩位機長,將二百條生命帶回了家鄉。感謝你們,當之無愧的英雄!”

瞬間如雷貫耳的掌聲在會場內響起,好幾分鍾都未曾停息。

——當之無愧的英雄!

淩潭徹底愣了,這幾個字混合著劈裏啪啦的掌聲,重重地砸進了他的心裏。

當那經久不息的掌聲以及回**的回音都消散在大廳裏,麵對著那一張張滿懷笑意的臉,他第一反應是想躲。

他微微轉過臉,看衛重霄神色自若,臉上並沒有什麽波瀾,隻能按捺著那股被過度關注的不適靠回椅背上。

等到這耗時過長的通告會議終於結束,人們開始熙熙攘攘地開始離場,淩潭注意到唐組長走到了他旁邊,他伸過脖子小聲問道:“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當然可以,”唐組長笑了笑,“不過可能會有記者想采訪您,這個沒什麽關係的。”

淩潭皺了皺眉:“我能溜...不是,我能不采嗎?”

“這是您的自由。”

淩潭眼睛一亮,像一陣風似的,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起衛重霄的胳膊跑了,所有會場內的人都隻看見了一個虛影兒。

唐組長看著那道身影,沒忍住笑了出來。

“誒我說,你跑這麽著急幹嘛?”跑到停車場,衛重霄把胳膊從他的手裏抽出來,滿臉疑惑。

“想回家想回家想回家,你都答應我了,我!要!回家!”淩潭直接鑽進了車裏,砰地關上了車門。

衛重霄被他氣的沒轍,甩開手就拉開駕駛室的門坐了進去。把車鑰匙掏出來,然後愣是嘮叨了他一路,直到打開房門時嘴裏還念叨著:“你多大了?沒事老想家,你怎麽不當個自由職業者天天在家工作呢?”

“我之前怎麽沒發現你話這麽密。”

“......”

淩潭彎下腰撈起在門口等他的小雲,抱在懷裏揉了幾把,小雲窩在他身上喵喵叫著撒嬌。他抱著貓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靠著沙發背閉目養神:“好不容易有個家,老想賴著有什麽問題。”

衛重霄脫製服的動作頓了一秒。

“我大學住宿舍,後來有錢了買房住,沒錢了租房住,可我都不覺得那算是家,”淩潭嬉皮笑臉地衝他樂,語氣很是輕鬆,“一個人的地方,就像一個遮風擋雨的窩,怎麽也不覺得像是家。”

衛重霄去廚房洗了點草莓,端回來個小盤子放在茶幾上,然後擠在他旁邊坐下,示意他往邊上挪挪:“那你現在有了。吃草莓。”

淩潭噗嗤一笑,拿起一個草莓扔進嘴裏,非常甜。

其實不需要什麽山盟海誓,就這樣簡簡單單再家常不過的一句話,就足以讓他滿足。

兩個人窩在沙發裏看了個電影,磨磨唧唧地吃了頓晚飯,衛重霄拿起碗筷刷碗去了,淩潭又準備躺回沙發上安心發胖。

衛重霄刷完碗後來看見他癱在沙發上上的樣兒,嫌棄地過去推了推他:“起來,放個假怎麽把你放成這樣,想胖幾斤?”

淩潭直接順手扒上了他的脖子,在他臉上迅速啄了一下,然後使勁拽著不讓他起身:“寶貝兒,你說了養得起我,我胖了你也得養。”

“走開,”衛重霄把那雙胳膊從自己脖子上拉開,一邊走到玄關處換鞋,“我下樓倒垃圾,你跟我溜達一圈?”

“溜達什麽,沒看外麵天都陰了,你扔完趕緊回來。我就在家裏運動運動就成。”

眼看著人又癱回沙發上,衛重霄帶著關懷智障的表情惋惜地搖了搖頭,拎起垃圾袋下樓去了。

沒過幾分鍾他就打開了房門,眼前一片漆黑,客廳裏的燈被關掉了,沙發上的人也沒影了。

他十分疑惑,心想著就這麽幾分鍾家裏還能丟個人不成?然後就看見陽台上藤椅裏那團身影,以及那盞昏黃的小夜燈。

“.....”

敢情這人是換了個地方繼續癱著。

他放輕腳步走上前去,就看見淩潭躺在藤椅裏,閉著眼睛,呼吸聲平穩,似乎聽見了他的腳步聲,嘴角微微勾起。

小雲窩成一團縮在他腿上,好像已經睡著了。

衛重霄一愣。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就在不久之前,他在同樣的位置,看著那人好看的睡顏,心中有一抹難以摸清的躁動。那時他強迫自己忘了這種感覺,而現如今他們已經有了重新開始的機會,再也不比強壓著那股悸動,把感情視而不見。

他也不想再端著架子,上前幾步站定,伸出手輕輕扳過那人的下巴,毫不猶豫地吻了上去。

淩潭果然沒睡著,自然而然地圈上他的脖子,回應著這個吻,細細地描摹眼前人的唇紋。

親到最後兩個人都快沒氣了才放開對方,衛重霄跟個沒事人一樣,隨手搬過一個小馬紮,就坐在他旁邊,靜靜地吹著大雨將至時的微涼夜風。

“當時落地在通遠機場,下機後你一聲沒吭就跑了,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你,”衛重霄突然開口道,聲線平穩低沉,“你當時很不開心。在想什麽?”

淩潭在藤椅上舒展地伸了個懶腰:“說出來你都覺得矯情。而且現在這個問題已經不成立了。”

“說吧。”

他眯起眼睛看著那灰蒙蒙的天:“我在想那句‘飛歸故鄉’,我將乘客們送回家了,我的家又在哪呢?”

衛重霄一時不知如何接話,隻是拉住了旁邊人的手,放在手心裏輕輕摩挲。

淩潭把腦袋伸過來“都說了這已經不是問題,你在的地方就是我家。”

他動作太大,懷裏的小雲被揉搓的難受,從他的腿上跳下去溜達走了。

淩潭看著小雲,若有所思:“嘿,咱們剛才幹的事是不是有點少貓不宜?”

“不宜你個頭。”衛重霄笑罵道。

氣氛陡然歡快,兩個人直視著對方的眼睛,都笑了起來。

“你眼睛真好看。”衛重霄說。

“遺傳我媽,她就是個美人。”淩潭躺回藤椅上,雙手支在腦後,十分愜意。

“今天總算是塵埃落定了,我們聞名四海的大英雄,以後有什麽安排?”

淩潭似乎對這個稱呼並不受用,皺了皺眉頭:“我可不是什麽英雄。當不起。”

衛重霄笑了,伸手在他頭上揉了一把:“還說不是?你的事跡會被全國人民爭相傳頌,以後民航業每個從業人員都會以你為楷模,你的名字就跟'民航精神'劃上等號了。”

淩潭真的不太喜歡這個話題,眼睛都沒睜:“我真不是,我就是一普通機長。”

話音剛落,他的臉上感受到幾分潮濕,伸出手來掌心朝上,果然接到了幾滴雨水。

“下雨了,進屋吧。”衛重霄站起身收起那個馬紮,率先拉開玻璃門走進屋內。

淩潭跟在他身後,滿腦子回**著所謂的“英雄”,還有滿廳回**的掌聲,隻覺得煩悶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