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北城的養老院已經建起來了,淩潭高興的不得了。恨不得馬上趕過去看看,可惜這個電話來的不是時候,他正好飛起了新一輪的航班組。
可就當他搭著衛重霄的便車,哼著小曲兒從停車場踱到簽派室時,就看見了一個最不想看見的身影。
連天珩看見他,眼睛都在發亮:“淩哥!”
淩潭條件反射的一扭頭,目光對上那個傻笑著的人時,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我說了我會來的,淩哥,”連天珩咧著嘴笑,“我來實習了,領導說安排你做我的教員。”
“誰特麽要做你教員,”淩潭不客氣地回嘴道,“你哪涼快哪呆著去吧。”
說完他就拉著衛重霄走了。
休息室裏,兩個人同樣左手拿著飛行計劃單,右手拿著航圖,目不轉睛地研究著那兩張紙。良久衛重霄隨口問道:“那孩子究竟怎麽你了?從沒見你這麽煩過誰。”
“孩子?!”淩潭瞪大了眼睛,“你看看現在來雲際實習的學員,哪一個過了二十三歲?!他今年都二十七了!嘖,我二十七的時候都升機長了......”
衛重霄無語道:“你能不能說重點。”
淩潭放下手裏的航圖:“我說,他當年那股玩世不恭的勁兒,我怎麽看怎麽不爽。在教練機上玩花活兒,差點害的教員和他一起機毀人亡,結果你猜他怎麽說?他說‘我給你們賠點錢總行了吧’,當時給我氣的直接揍了他一頓。”
“但人是會變的,他既然能來雲際實習,就說明他有所改變了。”
淩潭伸出一隻手杵他的腦袋,佯怒道:“你既然這麽看好他,那這個人你來帶!”
衛重霄攤手:“我不,我剛帶完何小之就快被折磨瘋了。祝你好運吧!”
淩潭:“......”
最後他也不得不接受了這個殘忍的事實,也就是屁股後麵黏了個傻大個。隻要他上機,那貨就得跟著,倒也不吭一聲,隻是拿個本在那記記記。
曾經淩潭對連天珩的態度已經到了惡劣的程度,一看見這個人就生理性反感。現在冷眼看著他的樣子,心裏的疙瘩倒也解開了一些。
或許人是真的會變的呢?
“喂,”下機之後淩潭叫住了他,“你都二十七了,還是個捧著怕掉了的小少爺,就這麽跑出來,家裏沒點意見?”
連天珩瀟灑一笑:“我爸天天想揪我回去管公司呢,不過我才不理他,我有的是想繼承家產的堂哥堂姐。”
淩潭嗤笑了一聲,表示自己並不是很想相信這個人的任何一句話。
他正想走,發現連天珩還跟著他,隻能不耐煩地朝他揮揮手:“滾滾滾滾滾,別讓我看見你!你趕緊想辦法跟上頭談談,我才不想天天看見你。”
連天珩沒轍,淩潭打發他的意圖太明顯,隻能癟癟嘴轉身離開。
“喂!”淩潭語氣不善地叫住了他,“我對事兒不對人,你要是真卷土重來了,就想辦法證明給我看。不然在我心裏,你就算奔三十了,也是個屁事兒不懂的毛頭小子,還不如趕緊回家繼承你的家業去。”
連天珩聞言站住了腳,知道這是淩潭在向他讓步,他扭過頭燦爛一笑:“我知道的淩哥。”
淩潭有點別扭,想跟他發火又沒有理由,隻能嘟囔著撂下一句:“回去記筆記,明天上模擬機考核。”
何小之近些日子覺得他的淩哥簡直像換了個人,又仿佛被衛前輩附了身。她每天都能看見淩潭和連天珩從航站樓走過,而連天珩不是在挨罵,就是在準備挨罵。
“昨天抽查你的理論,沒過的部分回去背沒?你這個腦袋是木頭做的麽?這點東西都背不下來?”
“哎,淩哥,我這成績比起同階段的學員已經不錯了好嘛。”
淩潭瞥了他一眼,嘲道:“是,是不錯,有在進步,比上次你帶著一機人撞了山好多了。”
這句話咋似曾相識呢?
何小之偷聽了半天,她想想當時淩潭帶她上模擬機的場景,又想到那個新來的姓連的倒黴蛋,突然沒來由地打了個寒戰。
原來她淩哥凶起來也這麽嚇人,而且那神態,簡直就是另一個版本的衛重霄!
當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
淩潭被連天珩纏了一個多星期,已經煩的直上火。那貨真像個牛皮糖似的,怎麽罵都罵不走,生命力極其頑強。
晚上衛重霄來接他回家,正好瞧見連天珩笑容滿麵地跟淩潭道別。
衛重霄覺得就這麽無視人家也不好,畢竟他們已經見過了,便搖下了車窗向他揮了下手致意:“你怎麽回家?”
連天珩看見他可高興了:“衛哥好,我開車來的,這就走了。”
淩潭哼了一聲,繞到副駕駛拉開車門,不發一言鑽進了車裏。
車子漸漸駛離停車場,連天珩的身影已經被甩到身後,淩潭才開口道:“讓他氣的,我這覺得我得少活十年。”
衛重霄借著夜色,饒有興趣地端詳著他氣鼓鼓的模樣,笑道:“淨說這些氣話,也沒見你真的不管他。”
淩潭拒絕他這種揭短的行為,沒好氣地撂下一句:“我這是職業道德,我就看著他什麽時候鬧夠了被揪回家裏去。”
衛重霄搖搖頭一笑,不想再和他爭辯這個,隨口問道:“晚上想吃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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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淩潭可算是騰出了時間,約好劉成禮一同到北城的淶南縣看看那間名不見經傳的養老院。
他們開車開了有一個多小時,又在盤山路上繞了好幾圈,終於停在了一個山溝溝裏的小村子旁。
淩潭打開車門下車,腳踩在土路上,碾著石子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遠處幾間破敗不堪的紅磚房擠在一起,牆上的窗戶還漏著大洞,房門虛掩著,脆弱到仿佛再受到點衝擊就要整個掉下來。
雖然他是小縣城出身的人,但的的確確也沒有見過如此這般窮困潦倒的人家。
他微微皺了眉,跟著劉成禮一起往前走。劉成禮湊到他耳邊小聲道:“兒女都出去打工了,小孩子也都給帶出去了,留下一村子的老人。”
村口的老黃狗聞聲狂吠起來,淩潭繞過它,走到一戶人家門前,湊到窗前看了一眼。
劉成禮叫住他:“別看啦,沒人。”
淩潭疑惑:“嗯?那他們去哪兒了?”
劉成禮向右邊的山路一指:“都在咱新建的養老院哪,大爺大媽們現在下棋下的可來勁了,一天都不出來。”
淩潭噗嗤一笑,立馬小跑著往他指的方向去了。
其實山間的景色還是很美的,隻不過現在是冬天顯現不出來罷了。那樹林沒有一絲人工的痕跡,想必夏日裏能在樹蔭下乘涼,聽著蟬鳴聲小憩。
養老院就建在山腰上,其實跟淩潭預想的還是有些差別的,那是一棟再普通不過的四層小樓,看上去十分不起眼,隻不過比起村裏的房子還是要結實多了。
淩潭撩開門口的大厚門簾,感到一股暖風鋪麵而來。他搓了搓手,聽見旁邊的劉成禮大嗓門喊了句:“李叔,我們來啦!”
不遠處一個蒼老卻有力的聲音應了一聲,隨後那個身影便出現在他們麵前。
老人年紀不小,身上的衣裝也很舊了,卻是精神矍鑠,紅光滿麵。說著就熱情地迎了上來,抓住淩潭的手握了半天不肯放。
劉成禮向老人介紹著淩潭:“李叔,這就是我跟您提過那個朋友,這養老院他也出資了的,隻不過他工作太忙,好不容易騰出點空兒過來。”
“這個是村長李叔,今年七十六啦,但是人精神著呢!”
淩潭打第一眼看見,心裏就特別喜歡這位長輩,臉上的笑容都收不住:“那我就跟成禮一起叫您聲李叔啦!我叫淩潭,兩點水的淩,潭水的潭!”
李叔忙不迭點頭,臉上的皺紋都因欣喜而舒展開來。李叔和他們兩個一起走進大廳,原本熱熱鬧鬧下象棋的老人們全都停了下來,仿佛看見自己的親生兒子歸來一般,一股腦把他們兩個圍在了中間。
淩潭和他們一一問好,手被握了又握,他看著那一雙雙蒼老的眼睛中遮掩不住的興奮,心裏有點發酸。
老大媽們操著地方口音,紛紛感慨道:“真沒想到還有年輕人願意來陪我們喲...你瞅這個小夥子長得多俊!”
淩潭被當成國寶一般端詳了半天,最後還是滿臉慈祥的李叔打斷了他們的讚歎:“小淩,你跟小劉在一起工作嗎?”
“沒有,我是民航飛行員,在南郊機場上班。”
他話音剛落,老人們就跟見了神仙一樣驚歎起來,仿佛他是什麽從外太空來的神奇物種。
“飛行員哪?那可不得老在天上飛著嗎?哎喲,我這輩子連飛機都沒坐過呢!”
“莫想到還有小娃娃樂意來看我們這些老東西,唉,多麽好的孩子啊。”
劉成禮偷偷拿手肘一杵他,兩個人對視一眼,都沒忍住笑了。
後來老人們留他倆一起下棋,殺了好幾個回合,直到天色發暗,淩潭才發覺他們是時候走了。
“有時間再來啊!不過也別有負擔,鄉親們在這裏都好好的,你們兩個要專心搞工作,不用老想著我們這些個老頭子老太太。”李叔不聽勸,直把他們送上了車,目送著他們離開。
“感覺怎麽樣?”在車上劉成禮問他。
“就是開心。以後我會常來陪他們的。”淩潭答道。
“好啊,看到他們笑了,我心裏也得勁。老人家都太苦了,我們就盡可能讓他們多享享福吧。”
“是啊。”淩潭側頭望向外麵的山路,突然兜裏的手機響了一下,他把手機拿出來,發現是衛重霄的短信。
[在哪兒?完事兒了嗎?早點回家。]
想想時間正好能跟劉成禮一起解決了晚飯,順便去看看樊盛。他有好長一段時間沒見過樊盛了。
於是他敲著屏幕回複了一句“知道了,沒出去鬼混,晚上不回家吃飯了。”
劉成禮把著方向盤,扭過頭瞥了他一眼:“終於追回來啦?”
“可不是麽,費老大勁了。”淩潭笑道。
結果等他們好不容易開到了雲上酒吧,劉成禮連酒吧的門都沒踏進,就一個激靈差點沒跳起來:“完了!我忘了我媳婦兒今天不加班,我得接她去啊!”
淩潭無奈地給了他一肘:“這你都能忘,趕緊去吧。”
劉成禮整了整衣領就要往外跑,剛跑出去沒兩步就回過頭來:“不行啊機長,你沒開車,我把你扔這兒怎麽行啊!”
淩潭向他擺擺手,示意讓他趕緊走:“我沒事,你還怕我一個大老爺們回不了家嗎,不行我叫衛重霄過來接我一趟。快走吧你,別讓媳婦兒久等。”
“行嘞,那咱們改天見!”
淩潭笑笑,轉過身推開酒吧的玻璃門走進大廳。晚上的酒吧人很多,但他還是一眼就看見了站在吧台後的樊盛。
樊盛穿著身寶石藍的薄襯衣,微微皺著眉頭,正和他麵前的人說著什麽。
站在樊盛麵前的那個男人身材高大,給人一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樊盛得微微仰著頭和他說話。
那個背影,淩潭想,怎麽看怎麽熟悉。
淩潭穿過人群踱到吧台前,每次在他踏進這個門時,樊盛就能一眼瞧見他,這回他都快貼臉上去了,樊盛居然一點沒覺察到。
“嘿。”淩潭伸出手在樊盛麵前晃了一下。
樊盛猛地醒過神來,而旁邊那個男人聞聲也回過頭。一張熟悉的臉撞入視線裏,淩潭差點給嚇出毛病來。
男人此時沒穿製服,再普遍不過的運動套裝顯得他像個學生,他眉目俊朗,笑起來還有幾分青春的朝氣。但那股子從內裏往外冒的貴氣卻時時刻刻昭示著這人出身於什麽樣的家庭。
不是連天珩還能是誰。
淩潭滿臉不可置信:“連...連天珩?”
連天珩顯然也很驚訝:“淩哥?”
“你怎麽在這?你們認識?”
連天珩咧出一排白牙:“何止認識呢。”
樊盛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嘴唇抿成一條線,冷冷道:“不認識。”
連天珩無辜地眨著眼睛:“我隻是想請你吃個飯。”
“不。”
“那你看淩哥都來了,咱們一起吃個飯你就不尷尬了吧。”
樊盛歎了口氣,看了一眼淩潭。他也不知道連天珩還能玩出什麽幺蛾子,隻能作罷。
這頓晚飯簡直吃的暗波洶湧。連天珩一直扯著閑篇,而樊盛理都不理他,隻顧埋頭吃自己的。
淩潭完全蒙在鼓裏,不知道這倆人為什麽有了交集,也不清楚為什麽他倆好像不大對勁。樊盛從來都是個好脾氣的人,起碼淩潭覺得樊盛脾氣比自己好多了,他從來沒見過樊盛這樣對人愛答不理。
而兩位當事人又似乎什麽都不想告訴他。
等這頓詭異的飯吃完,已經快九點了。淩潭拿出手機想給衛重霄發條信息,卻不防看到了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幾十條通未接電話和N條短信,全部來自衛重霄。
啊,忘了他把手機調成靜音了。
劃開通知欄,他冷不防又看到了一條係統通知消息:
[您有一條未發送的消息]
上麵赫然是他那句“晚上不回家吃飯了”。
淩潭:“.............”
大概是山裏信號不好,沒發出去。
他感到背後一陣發涼,站起身跟那兩個人解釋了一下,舉著手機把電話回撥過去,然後匆匆忙忙地往酒吧門外走。
這還沒走出玻璃門呢,他就結結實實撞上了一堵肉牆。
嘶...這人還挺壯實的,撞得他腰疼。
“啊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淩潭想繞開那人往外走,那人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對他的道歉也沒點回應。淩潭心想這人幹嘛啊不就撞了你一下嗎,於是抬起了頭。
然後淩潭就看見了站在門口的衛重霄。那人穿著黑色風衣,身上還裹挾著冬日裏的寒氣,此時正挑著眉,一副看著待宰羔羊的悠然表情,靠在玻璃門的門框上,手臂交叉在胸前,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
淩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