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遠房的姐姐來,帶給我一棵剛從地裏起下的大白菜,還有今秋收的黃豆。白菜與黃豆都是玉潤珠圓的樣子,可討人喜歡了。

午飯時,取三四瓣白菜幫子切成菱形塊,小尖椒相佐,炒到八成熟,淋上白醋,出鍋前撒上綠蔥花,置於邊上有銀色玫瑰圖案的潔白的瓷盤裏。白菜葉則切成絲,加幾片肉,煲湯。湯好之後,擱上香菜葉。用同樣圖案的湯盆盛好,端上白色大理石餐桌。嗬,色美味鮮,飽餐了一頓。

昨晚看《國寶檔案》,一隻雍正年間的粉彩過牆桃枝瓷碗,精美到讓我屏住了呼吸。要是用這珍貴的瓷碗盛我做的白菜湯,該多麽富有情調呀。這奢侈的念頭竟逗樂了自己。

我把黃豆用清水泡在一個小盆裏,一天淘兩次,用潔白的毛巾捂住,放在下麵裝有暖氣片的酒櫃上,今晨去看時,豆寶寶不僅胖出兩倍多,而且頂端長出了嫩白的尖尖的芽兒,喚瞳兒來看,娘倆樂得眉開眼笑。是我生得豆芽菜呢。又找出閑置的花盆,栽上蒜瓣。蒜瓣是見風就長的,沒準明天,我的花盆裏就嫩芽肅立了。

鄉裏的日子實在是清秀得很,大案板,長擀麵杖,卷,推,轉,把麵團擀成巨大的圓,折疊,長切麵刀,當當當當,一口氣切下來,提起來,盤好了。門外走一趟,拔兩棵蔥,割一溜兒嫩韭菜,摘兩個西紅柿,雞窩裏摸來三個雞蛋,清亮的井水裏洗淨,當當當當,案板上刀響,蔥成蔥花,西紅柿成碎瓣,韭菜成碎葉。大黑鍋裏燒水,小黑鍋煎雞蛋餅。灶膛裏火苗舔著鍋底,油是新收的菜籽榨好的,小黑鍋裏菜炒得香噴噴,大黑鍋裏水泛著泡,細麵條浮在水上。撈幾縷麵條,加上漂著熟油辣子的紅綠相間的酸湯,再放上小菱形塊的雞蛋餅,兩三小碟鹹菜,嗬,呼啦啦就是一碗,可舒暢呢。飯菜的味道,是媽的味道。媽在時,經常做這樣的飯給我吃。

前幾天讀唐詩,讀王建的《新嫁娘》,詩雲:“三日入廚下,洗手作羹湯。未諳姑食性,先遣小姑嚐。”著紅衣綠褲十七八歲剛盤了頭的秀氣小媳婦,昨夜的害羞藏都沒藏住,今晨就要被檢閱廚藝了。如蔥的手指浸到一盆清水裏。一定是喜的,因為甜美的愛情剛剛開始。一定是忐忑不安的,怕做的飯菜不合婆婆的口味,複雜的人際關係才剛開始呀。菜在案板上躺著,剝了皮,切好,做湯。湯冒著泡,心噗噗跳。眼珠一轉,有招了,請小姑先嚐。端上桌的飯菜,迎來一連聲的誇獎,小媳婦呢,站在門角羞紅了臉,樂彎了眉。過一年半載,依然是湯在鍋裏冒著泡,卻有寶貝在院子裏跌跌絆絆地攆小雞喊媽媽了。詩裏,生活的氣息溫情的氣息活潑潑漫過來,讀得人心生歡喜。

“自此長裙當壚笑, 為君洗手作羹湯。”是卓文君說給司馬相如的。有詩寫卓文君“眉色遠望如山,臉際常若芙蓉,皮膚柔滑如脂”,她善琴,貫通棋畫,文采亦非凡。跟司馬相如私奔後,退隱江湖,從“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俏佳人,甘願換了布衣釵裙,一盆清水洗彈琴提筆的芊芊玉指,切菜撥火拉風箱,輾轉於鍋台前,隻為心愛的男人熬一鍋可口的湯。而,金童玉女,以及愛情,大多熬不住俗世煙火的熏蒸,後來司馬相如移情別戀,給這段人間奇緣添了尷尬。

近些年“要抓住男人的心,先要抓住男人的胃”這句話被喊得山響,煲湯做飯成了“美人心計”,添了功利的色彩。兒子跟我說,現代人越來越沒有愛情了。追問原因,他說以前的歌曲有百分之八十是歌唱愛情的,現在的歌曲有百分之七十是悲傷失戀的。也是啊,少了耐性,多了飄浮做作,這山望著那山高,這樣的塵世,愛情怎麽能不變得日漸憂傷呢?

竊以為,煙火日子裏的暖媚,莫過於這個“洗手作羹湯”。有一個人,肯為你做羹湯。湯在鍋裏噗噗地響著,廚房裏氤氳著一層香霧,你疲憊歸來,一腳踏進家門,就被飯香味抱著了。多麽好啊!

好的日子,在一飯一湯的細水長流裏。這樣的幸福,讓人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