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成熟的牽牛花種子,不知什麽時候蹦到泥土中了,入秋後才發芽,很快莖稈上就擎著三片新葉子,個子長到一拃高,終於扛不住秋涼,未老先衰,漸漸駝了腰身,最後匍匐在花盆裏。

夏天養開了滿架牽牛花,秋天呢,就醃一壇子紅辣椒吧。順應節氣折騰些小歡小喜,利人,悅己,也是不辜負時光。

醃菜的手藝是從母親那裏繼承來的。

那時候,秋天一來,園子裏各樣菜就被母親歸置到一塊兒。大白菜剝成片盛在簸籮裏,放在秋陽下曬一曬;從菜園裏割來的最後一茬韭菜,擇幹淨,用濕毛巾一根一根擦過,放在秋陽下曬一曬;從地裏刨出來的怪模怪樣的洋薑,放在秋陽下曬一曬;紅的綠的長辣椒,摘了滿滿一籮筐,放在秋陽下曬一曬。鄉村的秋陽慈眉善目的,曬紅了秋果曬幹了秋糧,又曬柔了各樣蔬菜供母親醃製。

母親把白菜幫子一層層摞在小缸裏用調料水泡,把韭菜切碎,切了些碎紅辣椒混入其中,拌上鹽,裝在小瓷罐裏,用早就從河灘裏撿來的青石頭壓瓷實,封了口醃著;把洋薑切成細條,和了白蔥段紅辣椒絲,如法炮製存另一個小罐罐裏。醃菜用的醋是母親釀的,花椒粒是母親從樹上一粒一粒摘下來曬幹的,大蒜是母親務了一季菜園子的收獲。勤勞聰慧的母親自給自足,總有法子讓一家人飽了肚子還解了饞。

我醃菜比母親要高大上許多。蔬菜大棚裏捂出來的辣椒是萬萬不能用的,農藥天天噴著,又沒有秋陽照射,醃製準壞。醬油、醋、調料八角都是去超市選了最好的,大蒜買了蒜瓣肥碩蒜肉瓷實的那一種。紅辣椒是娘家嫂子從自家菜園裏摘了又曬足秋陽的,開了袋口新鮮的麻味就躥鼻子的紅色花椒粒是婆家嫂子從老家花椒樹上摘下曬幹送給我的。醃菜的技藝,既參照了母親的經驗,又從大廚師那裏討教了些秘傳。

我把紅辣椒一個一個擦幹淨,帶蒂入壇,撒些鹽與白糖,拌勻,又放入八角數朵,花椒粒一把,壓瓷實候著。之後弄了一小碗蒜泥,熱油淋好。又把醋和醬油按比例各自燒好。澆了熱油的蒜泥升騰著蒜香味,醋的蒸汽酸酸的,鑽入鼻孔,可好聞。各自擱置了一夜,相繼加入被鹽、糖、花椒和八角偎了一夜的紅綠辣椒裏。昔日的柔辣椒頓時如樸實的村姑換上了大紅大綠的新嫁衣,舊貌換新顏,光鮮極了。香味躍躍欲試,惹人饞。蓋好壇口,過個一月有餘,就可以吃了。到時候熱騰騰的大白饅頭就一根醃好的紅辣椒吃,想想都覺得帶勁。

醃製辣椒的整個過程,一個歡喜人,一顆專注心,屋內涼涼天,窗外細細雨,時光靜好。

母親秋天的忙碌是為了一家人的飽暖,不得已而為之。我把醃菜當把玩,討得個爽口樂嗬。唯把日子撥弄出歡聲笑語來的一顆心,與母親一樣簡單明了。

人間草木說,小時候愛甜,後來除了甜其他都愛,再後來,會再愛上甜;小時候愛柔軟,後來覺得柔軟沒有個性,再後來,回歸柔軟;小時候愛自己的角落,後來向往廣遠,再後來,還是愛小角落。

能心無掛礙靜守著這甜這柔軟這小角落,就是好日子。是好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