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的喇叭花是天生天養的。
從我記事起,夏天,田野的地埂上有開不完的喇叭花,花朵一應的粉紅色,每朵花的花心裏都有一個放射狀的白色五角星,村裏人喊它們打碗碗花。
莊戶人家的木門外、窗台前、籬笆上常常成片成片盛開著喇叭花。許是沾染了人的靈氣吧,這些喇叭花和打碗花相比,朵兒大,貌相水靈,靚紫暗紫的、深藍淺藍的、濃粉淡粉的、白裏透紅的,花色極多,花朵能蓋滿一麵牆呢。
清晨,籬笆上盛開的喇叭花前,老奶奶正分開豆蔓摘豆架上的嫩豆角,小孫子在黃花叢裏追蝴蝶,或者屏住氣息看一隻蜜蜂嗡嗡地往毛毛腿上纏花粉。小雞娃們在花藤旁找食吃,一條蟲子,你爭我奪,嘰嘰喳喳吵翻了天……這些情景在鄉村隨處可見。家鄉的牽牛花開完一牆又開一牆,多得讓人隻記得它的盛開,從來不關注它何時凋謝。
喇叭花是家常的花兒,小小喇叭裏滿滿存貯著生活的氣息、光陰的味道。光陰荏苒,世事無常,現在,每次在喇叭花身畔走,就想家,想媽媽。
把喇叭花改叫牽牛花,是看電視劇《天仙配》之後的事。放牛娃吹著一朵喇叭花,把天帝的女兒迎回家做了柴米油鹽的妻,多麽大快人心啊。
我一直有在樓房裏種植牽牛花的夢想,覺得家裏開出一牆的牽牛花來,日子才算過得風生水起。
王母宮山的月牙泉旁,有很多牽牛花,便心心念念著要收集花籽,卻要麽去早了花籽還未成熟,要麽去晚了花籽已經落入泥土,遍尋不見,我曾因此一度暗暗惆悵。QQ空間裏的好友晴雪,一直種植牽牛花,冬季家裏都開著牽牛花,實在惹人眼熱。一次次去看她發的圖片,亦留下些羨慕的字句。晴雪有心,竟真的給我寄來了她采集的牽牛花籽,一小把呢,估計有六七十粒。
早就給家裏幾個空著的大花盆裏盛好冬天用油渣養肥的泥土,收到晴雪快遞來的花籽即刻播種。幾天後,牽牛花頂著殼皮發芽了,長出心形的葉子了,嫩嫩的藤蔓一天一天躥高了,現在,它們都攀到晾衣杆纏住晾衣服的衣架了,蓬蓬勃勃的,讓我歡喜不盡。
一直盼花開,花開卻在不經意間。
真是奇巧啊。七夕那天,哥電話邀我回家看鄉戲。(家鄉的廟會正好是農曆七月初七,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的那一天。)傍晚,看戲歸來,照例去花藤前站一會兒,就看見牽牛有兩個旋扭的花蕾了。我喜出望外,拽瞳兒來看,邀先生來賞,全家人喜笑顏開。七月八日清晨,牽牛花開了,四朵,靚紫靚紫的,我興奮得恨不得拿個大喇叭四處廣播去。
很久前讀過一個故事。秀花的丈夫出差在外,公事未了就被單位緊急召回,原來他走後,秀花把家裏的地板磚砸破一綹兒,鋪上泥土,做了個花畦,導致樓底的住戶房屋漏水。愛人看到犯錯的秀花時,緊緊擁抱了她。生活在鋼筋混凝土城市中有鄉土情結的人,最能理解秀花的行為——那是一個女子對鄉土的眷戀,還是她締造幸福生活的美好願望。突然想,秀花那時要播種的,會是喇叭花呀?
現在,我的夢想成真了——牽牛花在牆壁上開放,先生孩子在盛開的牽牛花旁邊幹自己喜歡的事,我捧一本書,看看花,看看書,撥弄撥弄花葉,真溫馨。
心裏惦記著牽牛花,今早天微微亮,我就醒了。碎花布旗袍睡裙外,裹了條柔軟的薄圍巾,在花藤前站。好幾朵牽牛花,昨夜還是旋扭的流線型紡錘體,現在逐漸舒展開來,已經露出了嫣紅的衣裙。我知道,太陽升起的時候,花兒就會開了。
電視劇《甄嬛傳》裏牽牛花被喚作夕顏。十七王爺允禮吹給甄嬛的一首笛子曲《長相思》,聽得人能流出淚來。曲子裏,一朵一朵牽牛花開得單薄無力,令人憐惜。劇中將牽牛花貫穿始終,來渲染一段淒楚的愛情。
說牽牛花是夕顏,純粹是一種文藝心理。牽牛花是向陽而生的花兒,天亮的時候它才開放,是朝顏哦。太陽光越來越明亮,牽牛花就開放了,悄悄的、巧巧的、翹翹的,紫的靚麗,粉的純淨,像鄰家藏貓貓的小妹妹,等不到尋找她的人,偷偷從樹後、從牆邊探出頭來,一張未經光陰打磨的臉,圓圓的、潤潤的,自然健康的紅暈、纖毫畢現的絨毛,就那樣自自然然亮在人的眼前,又純淨又質樸。
盛滿陽光的牽牛花,是最玲瓏可愛的燈盞呢。
養育牽牛花,仿若撞見愛情,讓我多了些牽腸掛肚的纏繞,時而欣喜滿懷,時而忐忑不安。
一朵牽牛花,清晨六時左右開始綻放,至中午一時左右,就萎縮了,到了傍晚,便會脫離花托。花期這樣短暫,再愛牽牛花,就愛得有些情怯。
我用手機給牽牛花拍照,蹲著拍,站小凳子上拍,正麵拍,背麵拍,側麵拍,牽牛花樂嗬嗬配合我,一點都不嫌煩。
一篇文章裏說,跟花兒說話,花兒會開得更加碩大豔麗。那倆家夥不在家的時候,我就會跟牽牛花嘮會兒嗑。
現在,陽光從窗戶裏亮進來,牽牛花開了七朵,五朵紫,兩朵深粉,我低頭、抬頭,都是它,還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