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一場又一場,春風一陣又一陣,桃杏花開了,迎春連翹開了,海棠的花苞一天賽一天鼓脹紅豔,花兒們性子急得讓人心焦。終於熬到周末,家務不幹了兒子不管了,看花去。

車子春風一樣順著川道往東**,又沿著一條新建的水泥路攀援而上。山路窄,又曲曲繞繞,好在隻有我們一輛車,山空闊風輕巧,沿途百年柿樹布陣,柿子幼園、蘋果幼園鱗次櫛比,間雜麥苗青青,風景如畫。過煩了城裏人與人摩肩接踵的日子,一下子占據這麽大的空間,讓人覺得無比寬鬆和舒展。

不大一會兒就到了半山腰裏坪地上的一個村子。

坪,是高於河川低於山峰的一處開闊地,像塬麵一樣平坦,卻比塬區的麵積小很多,放眼四周都是山尖。村口三樹迎客桃花開得饞人,遂停車追花去。細腰肥臀的蜜蜂們,繞著花蕊撓呀撓,往腿上蘸花粉呢,嗡嗡嚶嚶,熱鬧極了。長尾巴喜鵲站在桃花枝上,你一言我一語,忽而又展翅滑向遠處。兩隻小黃雀談戀愛呢,追逐呀追逐,逃避呀逃避,就範了,嘰嘰呀呀歡叫不休。

村子裏行道樹整齊茂密,水泥路蜿蜒潔淨,莊戶人家院落溫馨安靜。同伴感慨地說,看看這麽好的樹木、這樣好的庭院和果園,就知道這裏的莊風好,人厚道、善良,守秩序。沿途的村民熱情地跟我們打招呼,把我們當成了來村裏聯村聯戶的幹部。

我溜下幾個土台,去拍低處的一樹杏花。窯洞、土牆、舊院落、粉杏花,是照相的好景致,正樂滋滋拍著照,不知何時身後就綴了條小尾巴——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孩,臉蛋紅撲撲的,眼睛亮讚讚的。我蹲下身子,把拍得桃杏花照片一一翻給他看,他就和我迅速熟絡了,小雀雀似的,話多起來,舉著小手畫了一個大圈,說這些桃花杏花都是他家的,又告訴我他和媽媽住在花叢包圍的那個窯洞裏。村子裏小康屋成陣,一溜兒高門大戶,家家琉璃瓦灑金,隻他倆住在窯洞裏,想必生活不寬裕吧。我誇他家的桃杏花是全村開得最好的,男孩就仰著頭衝我笑,笑得像花開了一樣。

村頭赫赫然立著“挽頭坪”的村碑,我問屋門前站著的老伯村名的來曆,他說:“小廟裏的九天聖母是王母娘娘的三女兒,當娘的在這裏給女兒挽過頭發呢。”言語間滿是自豪。

好有風韻的村名啊,我似乎看見一幅圖景:住在小城王母宮山的王母娘娘思念女兒,早也盼晚也盼,心焦不已,在桃杏花盛開的三月,踩一朵祥雲來到坪上探看女兒。坪上是鄉村,偏僻、簡陋、荒蕪,九天聖母因為忙於恩澤四方百姓,辛勤操勞,顏麵憔悴、青絲散亂也渾然不覺。王母娘娘看在眼裏疼在心裏,打一盆清水為女兒潔麵,持一把木梳為女兒梳頭,一梳心疼,一梳慈愛,一梳祝福,梳梳愛纏綿,梳梳念吉祥,她精心為女兒結發辮,挽發髻,簪夭夭桃花於九天聖母的發叢中,母愛慈心,讓人動容。想著想著,放眼四望,覺得村莊既有詩情畫意,又添慈悲情懷,頓覺挽頭坪清韻依依仙音嫋嫋。

村子深處,一所村小學雅靜得緊,圍牆處桃杏花開得眉清目秀,校園正中鬆柏挺拔,綠意蔥蘢。教室屋高牆白,秋千架閑閑,乒乓球台安靜,窗玻璃透亮,整個校園靜謐可人。

我突然想起前兩年關於撤並村學的一些爭論。有專家說,應當撤掉處地偏遠、生源較少村子的小學,讓孩子們集中到鄉鎮中心小學或中心村的學校裏就讀,利於優質教育資源共享,提高教學質量。可一位在鄉村教了四十多年書的老校長卻說,村子裏有一所學校,每周有國旗升起,村民心中便有一份神聖;每天有歌聲飄**,村子裏便有傾聽;每個清晨有朗朗書聲,鄉親們就會受到一種文化、文明的浸染和熏陶。看見孩子們在路邊蹦蹦跳跳,村民的愛心會更豐盈一些,學校裏有圖書館,也舉行各種活動,村民得閑來參加參加,利於更新觀念與外界接軌……老校長動情地說,村子裏有學校在,就有靈魂在,有希望在啊!

路上碰到幾個前往果園幫家長幹活的十三四歲的女孩,問起,說在遠處的鄉鎮上初中,好十幾裏路呢,全村十來個孩子都住校,周末回一趟家,路上得走一個多小時,去學校時帶些食物,前三天吃,之後就在學校灶上吃飯。我心疼她們走那麽長的路辛苦,她一笑,說習慣了。

中學生都如此辛苦,我不敢想象村子裏的小學如果撤並,那些七八歲的孩子上學該是怎樣的艱辛?村莊該是怎樣的死寂?我在村子小學的門前站了好一會兒,隔著校園裏層層綠柳、樹樹桃花,仿佛能看見那位睿智的校長、那位慈祥的老人在教室前經過、在花園裏培土……

村西南大片大片的果園旁邊,一位大娘在大門前縫褥子,招呼我們歇歇腳。一家人的場院裏有五隻出生不久的小黑狗在柴垛處,或趴或臥,你撓我一下,我撥你一下,還用腦袋相互拱,追逐,好可愛。沿村道一路走過去,有三三兩兩的村民在果園裏施肥。沿途遇到的大娘們邀請我們進家裏喝口水緩緩腳,宛如母親。

村子裏,這兒一樹杏花,那兒一樹桃花,還有金黃的連翹映在門前。鄉村的樸素、慈愛、美好,把人的心軟成一泊起著漣漪的湖水。

挽頭坪上,有一個關於母愛的傳說,有一所充滿希望的小學,有家家戶戶過上好日子的夢想。被愛、希望和夢想托舉的地方,春天必定久久長長。

離開時,回望挽頭坪,果園裏,一排排果樹精神抖擻,樹枝上花蕾簇擁。山嶺上、溝壑間,桃花、杏花漫山遍野,爛漫著、喧鬧著。田野中,一派勃勃生機。

春正往深處走呢。到了夏天,挽頭坪上,碩果盈枝,一定會是另一番美麗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