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文)
如果說跟吳老爺學賬是在算自己家有多少錢怎麽賺錢怎麽不讓下麵的管事蒙自己,那跟吳氏學就是學怎麽花錢了。之前吳大姐和吳二姐在吳氏稱病的那半年裏隻是按著規矩辦事,自有前例可循。她們隻要壓著丫頭婆子不鬧事不起哄就行,可等吳氏把正經家裏花錢的帳冊子一拿出來兩人可是都傻了眼了。
吳氏也不讓她們看太多,隻把家中賣買丫頭婆子青壯的賬拿出來教她們,邊翻開賬冊邊說:“我這裏都是些小錢,你們爹平日裏花的才是大錢。回頭想看大的,找他去。”邊說邊命眼角光掃吳二姐。吳二姐隻作不知,順著吳氏的手勢看賬冊,一邊嘖嘖稱奇。頭一件就是她沒想到這人居然這麽便宜!平常都是幾百錢就可以買個大活人了,甚至也有用肉或穀米就可以換人的,更有一家子的一家子的都不要錢隻要有口飯吃就自賣進了吳家的。
不過想想吳老爺跟她說的,她就不覺得奇怪了。人沒地種,就沒飯吃,就是做小生意也要進衙門登記上冊,交重稅。有多少人是為了有口飯吃賣掉自己和全家的。從早晨看到午飯時,前院子來了個人傳話說吳老爺今天不回來吃了,吳氏推開帳冊說:“正好,咱們娘仨吃。”一時飯畢,吳氏仍要拿起賬冊接著看,吳二姐掩著嘴打了個哈欠說:“娘,都累一天了,歇歇吧。”吳氏好笑,高高舉起賬冊輕輕敲到吳二姐的頭上,說:“哪裏就一天了?剛半天!”
吃飽了飯吳二姐就犯懶,要是在前院在吳老爺眼皮子底下她當然不敢這樣喊著要休息,可這是吳氏的後院,她自然放鬆得多,從炕頭扯過薄被往身上一蒙倒頭就歪在枕上了。吳氏被她弄得沒了脾氣,照著她的背上拍了兩下,隻得讓人搬下炕桌,娘仨躺一溜歇晌午覺。娘幾個躺下了倒不怎麽困了,吳二姐有了談興,抓著吳大姐扯閑話,兩姐妹你一言我一語透著親熱勁,擾得吳氏也睡不成,睜了眼罵道:“賴丫頭!不是喊累嗎?”吳二姐做出一副小女兒形狀,笑嘻嘻道:“我正在說大姐屋子裏的丫頭婆子比我那屋裏的有規矩,要大姐教我呢!”吳氏歎了口氣道:“正該如此!”又交待大姐:“日後你嫁到聶家去,也要當得起那些下人的家,不能讓他們壓著你!想想咱家前幾年,有時候真不能對這些人太寬了,個頂個蹬鼻子上臉的。主子家寬宏是福氣,結果倒一個個享受起來!比主子還主子,那成個什麽樣子了?”
吳氏說的就是前年賣掉的吳老太太的那些舊仆,如今人都賣光了,吳氏揚眉吐氣後現在覺得活的比以前輕快多了。想想從前她謹小慎微,連在自己屋子裏打個噴嚏都要捂住嘴,跟馮媽媽商量件事都要防著隔牆有耳,那時候真憋屈啊。吳二姐對這段感覺不深刻,吳大姐倒是知道,聞言不由得握緊了手說:“娘隻管放心。我不是那耳根軟隻會受氣的傻媳婦!”吳氏欣慰的拍著她的手。吳二姐插不進話,忽然想起吳大姐想知道夫家的事,趁機笑道:“那個聶家在哪兒呢?”
吳大姐乍一聽到二姐的話,臉刷的就紅到脖子根,可她也實在想知道,心中感激吳二姐提起這個話頭,她是絕對不敢自己問未來夫家的事的。吳氏見大姐的神色就知道她想知道,瞧那雙眼睛跟點了燈似的閃閃發亮。雖然未嫁的姑娘家好奇這個要不得,不過她睜一眼閉一眼倒願意把聶家的事跟大女兒說說,她回頭嫁得遠,可別以為她這個當娘的不疼她。當下細細講來。聶家是離吳家屯兩個山頭的西邊的鎮子裏,趕車要趕差不多一個月,若是隻憑兩條腿走最少兩個月。吳二姐聽得直乍舌,這也太遠了,可她瞧吳大姐的臉色好像並不在意。吳氏瞧見吳二姐聽到去聶家要一兩個月的路程唬了一跳,笑道:“這哪裏算遠?前頭吳滿田家的大女兒出嫁,據說要趕一年的路才能到婆家!”吳二姐叫起來:“幹嘛嫁那麽遠?”這回一趟娘家要多難啊。吳氏拍了她一下唬得她不敢再胡說,趁機教訓她們:“女兒家一旦出嫁就不算娘家的人了,出了娘家門一輩子不回來的有的是,日後生死禍福都跟婆家係在一起,你們日後嫁出去,切記自己是人家的媳婦而不是姑娘了。”吳二姐不安的動了動,她還是頭一回聽到這麽可怕的話,難道讓婆家打死了娘家也不管嗎?
吳氏怕她們不懂事到時吃虧,嚇唬她們:“到了婆家頭一件要緊事就是孝敬公婆,愛護弟妹,對小姑子和小叔子更要提上一百二十個心!對相公要敬之愛之,切不可輕狂放浪,嫉妒更是要不得!”
吳二姐被吳氏難道的嚴肅嚇傻了,吳大姐也有點臉色發白,吳氏瞧著心疼可仍是硬下心腸說:“在家裏娘自然一心疼你們,可是到了婆家這心疼你們的人就隻有自己了,要多長幾個心眼,切記不可留下小辮子讓人抓住,平常能不說話就不說話,若實在不好處,那就連屋子都別出。”
她握著吳大姐的手歎氣道:“打你九歲起我就關了你一年,就是讓你養養性子,日後就是悶在屋子裏也不至於悶出病來。”她痛惜的看著吳大姐說:“……現在看起來,倒像捂過了頭,你又安靜的太過了。”吳二姐扳著指頭查自己到底幾歲了,心驚道:“……娘,你是不是該關我了?”吳氏拍下她的手,氣笑了,說:“你個皮猴!”笑完歎氣說:“你的性子活,我怕把你關壞了,再等一年吧,明年看你的性子有沒有長進,到時再拘一拘你。”吳大姐見吳二姐害怕,拉著她的手說:“寶兒別怕,沒什麽的。一個人呆在院子裏,就好像每天都沒感覺似的,我都沒覺得過了一年。”這就是山中無甲子,歲月不經年嗎?吳二姐以前大學時宅在家裏,也曾經有過沒有時間流逝感覺的幾個月,好像房間裏的時間停住了一樣。後來她怕把自己宅出病來才開始出門的。
吳氏看著自己的兩個女兒,捧在手心裏養了十幾年,到最後也是要送到人家家裏頭去吃苦受罪。她想起自己嫁出去的那一天,娘在屋子裏哭到厥了過去。她好幾年生不出兒子,聽說娘每月初一十五都到觀音廟去上香,等她生了兒子,娘家大哥趕了幾百裏山路把先生送過來,連一夜都沒停又趕了回去,後來她才知道,這個先生是大哥自己兒子的先生,娘要大哥去求先生改教她的兒子,大哥跟先生磨了好幾個月才求得先生點頭。吳氏眼圈紅了,悄悄抿了下眼角,對吳大姐說:“娘疼你們,放心,這聶家是娘千挑萬選出來的,錯不了,你去了不會吃虧的。”吳氏給吳大姐選的是做藥材生意的聶家五少爺,兩人年歲相當,若是按生辰算聶五爺隻比吳大姐大半歲。吳氏覺得聶少爺有些小,女人老得快,所以她覺得聶五少若是比吳大姐大個兩三歲就好了。
聶五少隻有三個哥哥,有一個四哥雖然過了百日入了宗譜,卻在三歲時夭折了,聽說有兩個庶姐妹,不過在鄉下的別院居住。三個哥哥中除了大哥在老家,另兩個哥哥早就搬到外麵去住了,所以吳大姐嫁過去不會有妯娌,隻有一個婆婆,而這個婆婆是個繼室,聶五少是聶老爺嫡妻最小的一個兒子,嫡妻在聶五少七歲時去世,三年後聶老爺才續了弦,吳氏當時還特地送了賀禮去。
當時聶家搬到鎮上來時,原來的聶太太隻帶了最小的兒子,而將大兒子留在老家守家業,沒想到剛搬到鎮上就累病了。吳氏當時跟聶太太認識的時候,她已經病重了,見過當年才五歲的吳大姐後就要給聶五少訂下當媳婦,說:“我說不準哪天一閉眼就走了,留下小五子實在不放心。我們家爺是個沒長性的,我也不指望他能守著空屋過,要是讓後頭的狐狸精誤了我的小五的終身大事,我就是躺在地下也不能閉眼!好姐姐,我把我在外頭的莊子留給你們家大丫頭,隻要她嫁進來,我的嫁妝都是她的!”吳氏又見過聶五少,五歲的孩子已經定了型,吳氏在鎮子上住了小半年,看得出來聶五少是個聰明懂事的好孩子,那時就知道哄聶太太喝藥,安慰她養病,知道在聶老爺和聶太太中間和稀泥。這親訂下後,她盤算著聶家人口簡單,吳大姐嫁過去隻需要聽聶五少一個人的,公公不能直接管兒媳婦,上頭又沒有婆婆。聶家幾個哥哥都沒跟聶五少一起長大,情分不深,想來妯娌之間應該也不需要多應酬。小姑子都是庶出又在鄉下,掀不起風浪。聶太太去世後,吳氏親自去吊唁,在那裏陪了聶五少一個月,是去吊喪的人中最晚走的,之後每隔三個月就命人往西鎮給聶五少送東西,疼他比疼親兒子也差不多。衣食住行,學問前程,聶五少也漸漸與吳氏親近起來。前年是聶太太去世整三年,聶老爺娶了個繼室,吳氏把身旁得力的管事和婆子派過去幫忙,守著聶五少過了小半年才回來,婆子說聶五少捧著吳氏親手給他縫的衣服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直喊娘。這三年聶五少跟吳氏越發親近,知道吳大姐差不多該打家具辦妝奩了,自己使了人將近幾年西鎮時興的家具樣子送過來,他這份體貼周到倒讓吳氏喜歡,近幾日送信來又說明年聶老爺會讓他進鋪子學著管事幹活,吳氏鬆了口氣,聽說那個繼室還沒生下孩子,吳氏天天焚香求菩薩保佑千萬別讓那個女人再生下個一男半女的。
吳二姐聽得覺得那聶府也不是什麽好地方,大姐今年才十四,要到出嫁還要兩年,這兩年裏聶府那個繼室要是生下個兒子,聶五少這個小兒子在聶老爺那裏還能吃香?吳氏說得口幹,坐起來倒了茶說:“聶太太的嫁妝是她親手給我的,一直是我在管。每年的銀子一部分放起來,一部分預備著給聶五少用,聶老爺要是真不念舊情,大姐嫁進去也不必看那個女人的臉色,搬出來單過也行。”吳二姐叫道:“好輕鬆!大姐運氣真好!”吳氏被她的話氣得嗆到,掄起拳頭輕輕捶了她幾下罵道:“胡說八道!”
吳大姐長舒一口氣,以前隻知道自己未來要嫁的人家姓聶,是個小兒子,還擔心會是個被寵壞的小子,這樣一聽倒覺得他那麽小就沒了親娘,爹又娶了繼母,不由得心生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