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文)

段浩方被他大伯從南方送回來後,沒讓他回家,而是帶著他先去了段家大宅,見段老太太。

段家老太爺如今已是六十高壽,稱得上是老當益壯。四十歲的時候跑到南方去作生意,從此就在那裏紮了根,兒子媳婦一大家子都扔在老家不管。段家老太太幾次讓人帶信把段老太爺叫回來,可那信送出去就如泥牛下水再也沒有消息,沒辦法隻好讓大兒子親自跑一趟。誰知大兒子去了之後,竟也在那裏紮了根,生意聽說是越做越大,每年送回來的銀子也是越來越多,段老太太拿著錢也不痛快,人前笑得開心,人後卻拿這爺倆個毫無辦法。她隻能管著大兒媳婦不讓她也帶著孩子跑過去,認為隻要把大兒子的兒子留在家鄉,他就是跑的再遠也要回來的。段浩方的爹排行第三,段氏早年發現段老太太總在盤算把兒子往南方送,害怕段老爺也會被送過去,又哭又鬧的哄著段老爺搬了出來另住,對外隻說是要在這裏看著家裏的生意。可這靠著鄉下的小鎮子上又能有多少生意?幸好段家其他幾個兒子也隻盼著這家裏留的人越少越好,段老爺才平平安安的搬了出來,沒被送到南方去。段氏離了老宅自然覺得神清氣爽,她也不肯再讓人稱自己三太太,隻把這小宅當正經段家宅了,自已一家人關起門來過日子,別提多痛快了。可段家老宅那邊的銀錢鋪子她也眼饞,段老爺也要為兒子的前程考慮,所以先後把段大爺和段二爺都送過去,段大爺早年被段老太太留在身旁,老太太自然是看著嫡長子親熱。後來又讓段浩方去南方送家信,一方麵是提醒他們這老家還有一堆小輩別忘本,另一方麵段老太太還是不相信離得遠的段家老太爺和大老爺不生外心,要段浩方當個耳報神。哪知段浩方到了南方竟然得了段老太爺和大老爺的緣,他本來就在家裏幫著段老爺管過鋪子,對作生意的事本來也有些天份。就此段老太爺給留在了南方。所以段二爺就這邊住半年,那邊住半年的過了幾年。他也算機靈聽話肯用心學,生意上漸漸上手後,段家大爺也慢慢給他派差事。段老太爺和大老爺在南方的確有幾個外室,也生了兒子,段二爺隻作不知,反正這幾個便宜兒子沒入宗譜掀不起浪來,平日裏也多提提段家老宅那邊的事。段大老爺被他說動,段老太爺也開始想著落葉歸根,終於今年段大老爺跟段老太爺商量過後,領著段浩方回了老家。幾年來段大老爺雖然也每年都送銀子回來,也隻是略停一停就走,這回他打算在這裏住上個把月的消息可讓段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了,一疊聲的隻會說好。段浩方在一旁陪著笑,他大哥被大伯的兒子帶著出去耍了。兩兄弟少年時就分開,其實並不親熱。段大爺浩平讓段老太太教的格外在意長次分別,見了段二爺總是擺出副長輩的派頭,段浩方也不怎麽樂意搭理這個大哥。段老太太抱著大兒子樂了陣,轉臉看見段浩方乖乖巧巧的站在一旁,想起就是把他送過去才說動段老太爺和段大老爺想著回來,頓時覺得這孩子真是一等一的貼心順眼,段浩方長得又幹淨,不驕不躁站在一堆兄弟中間倒更是顯眼。段老太太招手把這個她沒看過幾眼的孫子叫到跟前,仔細打量起來,越看越喜歡,於是拉著他的手細細問他。段浩方屈身半站半蹲的挨著段老太太坐下,他這幾年練出本事來,陪著老太太閑話句句都能搔到癢處還不顯得諂媚,一眾沒出過家門二裏地的小輩們看得直眼饞。老太太越看越喜歡,問他:“媳婦在家呢?有幾個孩子了?”段浩方心中一跳,麵上不顯,恭敬答道:“孫兒還沒娶妻,親是已經訂了,隻等完婚。”老太太一聽愣了,打量了他幾眼奇道:“……我看你也不小了,今年幾歲了?”段浩方硬著頭皮答道:“孫兒過年剛滿二十二。”老太太臉沉下來,硬邦邦的問他:“……那你那訂了親的媳婦多大了?”段浩方不想讓老太太厭棄吳二姐,有心為她說好話,避重就輕的答:“她今年十三了,我們十年前訂的親,兩家人……”

老太太不等他說完就重重拍著桌案冷哼一聲,冷冰冰的怒道:“你那個會疼兒子的好親娘!”段浩方坐不住了,連忙從椅子上站起來撩起袍角跪下,歡笑的屋子裏頓時一聲痰咳不聞,幾個陪著老太太親閑話的媳婦丫頭個個掩嘴屏息,段大老爺端起茶杯就嘴,眼皮都不抬一下。

老太太讓段浩方跪了會兒後才把他拉起來說:“孩子,這不怪你!都是你那個沒用的爹由著你那個娘胡鬧!”段浩方隻當什麽都沒聽到,躬身站著麵無表情。老太太罵了陣,她是不喜歡搬出去的段老爺,更是恨那個哄著三兒子搬出去的段氏。罵夠了握著段浩方的手疼愛的說:“你那個娘給你訂的個好親事!這麽大了房中竟連個管事的人都沒有!奶奶給你作主了!”段浩方一聽這話要糟,連忙跪下道:“奶奶疼愛,孫兒房中倒是有三個人。”

老太太一挑眉:“哦?是妾?”想也不可能吧,正妻沒過門就納三個妾?這是哪個小門小戶的女兒才這麽不管用,未來夫家這麽不給她臉?段浩方僵了陣,低頭答道:“……是通房。”那三個丫頭除了吳家送的棉花,另兩個是段氏選的,送到他房中就是為了讓他生兒子,這麽些年屁都沒蹦出一個來,段氏當然不會白白提了她們的身份。早幾年段浩方還沒把段氏想著要孫子的事放在心上,等他去了南方見過世麵後,才回過味來。他曾親眼見過一個不受親娘轄製的兒子娶了媳婦後生了孫子,親娘就隻管抱著孫子過,家裏的田產生意都不讓那兒子沾手,有不少人都說日後等那個小孫子長大,這兒子隻怕是什麽都撈不著。那個還不到二十歲的兒子隻好每日裏喝酒聽曲,在酒桌上不止一次惡咒道:“我就是都花幹淨了也不給那小子留!”段浩方那會兒起才開始懷疑段氏著急讓他生兒子的心思,不管段氏是不是打著這個主意,他是明白不能在自己還當不了自己的家的時候生出兒子來,不然可能就會落到跟那個人一樣的下場。

在他的刻意安排之下,那三個丫頭幾年來什麽都沒生出來,之後他就逃到南方去,一邊掙錢一邊避開段氏。可他沒想到的是來見一回段老太太竟能惹出這檔事。老太太拍膝喜道:“通房不算人!”說著又把段浩方拉起來,怎麽看怎麽喜歡,親熱道:“奶奶給你一個人,保準你一見就愛上!”段浩方僵笑道:“孫兒還要回去請示父母……”老太太不快:“奶奶給你的人,你就放心用!看你那沒用的爹娘敢說一個不字!”

段浩方沒辦法了,當天夜裏就讓人給推進了房,第二天老太太特意叫了那個女的去奉茶,就這樣稀裏糊塗的定了名分。段浩方看著老太太給了那個女人一隻翡翠鐲子,疼愛的心肝肉般,他坐在一旁陪著笑,心中轉了七八十個念頭。在段家老宅過了半個多月,段浩方說要回去看看爹娘,老太太千般不舍的送他離開,把那個妾並兩個婆子兩個丫頭一起送給了他。那個妾跟老太太是一個姓,似乎是她家的十萬八千裏的遠親,七轉八繞的好像跟段老太太是九代內的同族。段老太太離家幾十年,對這個來投奔她的姑娘還算親熱,時不時的叫過來說說家鄉事。

段浩方當著老太太的麵,自然是對那個妾還算親熱,出了門不到一條街,那個妾就發現段二爺對她愛搭不理的了。婆子和丫頭在後頭的那輛車上,她陪著段二爺坐在前頭的大車裏,見他閉著眼睛不說話,妾小心翼翼的倒了杯茶捧給他說:“二爺,用口水吧?”段浩方淡笑著接過杯子,沒喝就放到一旁。

妾一路上再沒敢說第二句話。驢車慢慢騰騰花了四五天的功夫才回到段家,段氏早早迎出來,見到段浩方一把抱上去就我的兒啊哭起來。段二爺陪著親娘掉了兩滴淚,他的那三個通房上來扶著段氏回屋子坐下後,一家人先是閑話了好一會兒,一個婆子上來先問要不要給段二爺備水沐浴,又說灶上加了幾個二爺愛吃的菜,囉嗦了一大串後才提道:“二門外還有個小婦人站著,不知要怎麽安排?”段氏擦著淚,她當然看到了那個妾,不過她可不想認!聞言揮手道:“什麽亂七八糟的人?攆出去就是了!”婆子沒敢動,看段二爺。段浩方笑著湊到段氏耳朵邊說了這個妾的來曆,段氏恨得咬牙!她還沒給兒子納妾呢,段老太太就這樣隨便扔了個人過來,也不知道底細,她都沒相看過,也沒問過她的意思,連段老爺都不知道!

她罵道:“你爹娘都不知道,你就敢納了個妾回來?誰給你的膽子?”段浩方知道她是指桑罵槐,也不生氣,隻當輕風過耳,躬身站著聽教訓。

段氏口中是罵段二爺,實是罵的段老太太。罵了會兒停下,不甘不願的說:“可是個好的?讓你一見就挪不動步子了?”說著眼睛瞟了眼站在一旁的棉花,她可還記得這丫頭剛送過來時把兒子迷得不行。棉花聽到天外飛來一個妾時就已經頭昏了,居然還是段老太太賞的,吳氏和吳二姐送她來就是要看住段二爺的房中事,結果她一不留神段二爺就多了個正經的妾!這下她可怎麽跟吳二姐交待?!

抱怨歸抱怨,段老太太送的妾也隻能收下,不管段氏心中多麽不情願,這個也輪不到她作主。

那個妾在門外白白晾了半天,過往的丫頭婆子拿她當個笑話看。段氏叫她進去後,先問她娘家姓氏。妾立刻回道:“娘家姓楊。”她是段老太太的親族,隻憑這一點,段氏就不能不要她!

段氏冷淡的點頭道:“日後你在院子裏就是小楊姨奶奶。”好好的偏要在姓氏前加個小字,小楊姨奶奶也不敢說一個不是,恭敬笑著點頭答應下來。

段老太太陪送了兩個婆子兩個丫頭,段氏隻給她留了一個丫頭,剩下的三人隻說家中屋少住不下那麽多人,轉臉就給賣了。小楊姨奶奶也是一聲不敢吭,陪笑說自己也用不了那麽多人,賣了正好。

段氏一口一個小楊姨奶奶,心中隻當自己在叫段老太太!過了把癮後讓她下去,足有三四天不去理會她,過幾日再叫過來看看,生生把一朵嬌花折磨成了個幹花。段氏心裏痛快的隻想笑,麵上卻連聲噓寒問暖,小楊姨奶奶隻能把腰一彎再彎,謝段氏的疼愛。段氏歎道:“唉,我們這一家子就擠在這麽個小院子裏,比不得老宅那邊自然是樣樣都好。”轉臉問妾:“你在這裏,可千萬不要嫌棄。”妾立刻跪下連聲說以前在家裏也沒過什麽好日子:“一住進來就覺得親,這裏可以奴的家鄉好上百倍不止!”段氏被她奉承的高興,又說:“家中地方小,人口卻多,有照顧不到的你一定要說!我就是委屈了別人也不能委屈你!”妾又跪下說不委屈,看著段氏的臉色說:“太太屋子裏若是少人用,奴婢還算靈巧,不知有沒有那個福份侍候太太?”段氏就等著她這句話,卻連聲推道:“那怎麽使得?你是老太太送來的人呢!”

妾立刻磕頭說:“奴既進了這家門,頭上就隻有一個主子!心中也隻認這門裏的!”

段氏又閑扯了兩句,隻說不敢不行,妾死死跪在地上不肯起來,口口聲聲說要盡孝心。

兩人拉扯一陣後,段氏萬般惶恐的允許妾每日早晨過來侍候她梳洗穿衣,又說:“若是不習慣也不必勉強。”結果第二天小楊姨奶奶四更起就站在段氏的屋子前等著了。過了幾日,段氏又賞她可以留下來用飯,她就連侍候段氏用飯的差事一並攬了去。

段氏成日裏把她指使的滴溜亂轉,覺得這積年的惡氣算是出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