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還得從有些難纏的周家人開始說起。

宋珩生母姓周,出身算是清流之家。

周家祖上幾代是種田的,到了周氏曾祖父那一代時來運轉,做了個小商人,終於攢下了些資本,有了錢就開始培養兒孫讀書。

周氏祖父也很爭氣,考中了進士,後來官至禮部尚書,還曾經給先帝做過一陣子授課老師。不過早些年已經病逝了,死時也是極盡哀榮。

周氏的父親和叔伯在科舉上都各有斬獲,不過在做官的運道上不如其父。周氏之父算是繼承父業,如今在禮部任右侍郎。兩個兄弟一個外任,一個在吏部。後者雖隻是個小官,卻也不可忽視。

當年周氏過門之時,其祖父已經過世了,其父也還隻是個郎中,叔伯更隻是個芝麻綠豆大的小官,周家在朝中算是不怎麽打眼的。不過,周氏祖父在禮部經營多年,說一句門生滿天下也不算太過,朝中還是留下了不少人脈助力。

所以,很多明眼人都說衛國公府精明,沒有選擇和武將勳貴聯姻,而是借著周家,替當年還年幼的太子穩穩當當籠絡了一大批清流。

更有人說周家奸猾,在那樣老的死、小的小的青黃不接時候,竟替自家姑娘弄到了這樣一門好親。就算周氏去了,可她留下一子一女,照樣將宋周兩家綁得死死的,撕都撕不開。

當年兩家聯姻的具體內情如何,程初芍這個小輩自然不知。不過,單從如今鄭、羅、金三妯娌的出身來看,衛國公府似乎確實偏好從清流家選媳婦。

包括周氏在內,四個媳婦隻有金氏出身武將之家,其他全都一色的清流。程初芍這個勳貴之女的到來,也算是給宋家的擇媳標準添上了一抹別樣色彩。

怪的是,從今日周家人的做派來看,他們對衛國公府的態度並不那麽恭敬,甚至還有點隱隱敵對之意。

周家人派來探病的代表是周循之妻薛氏。

周循是宋珩的親二舅,沒有入士,就在京城最出名的鹿鳴學院做副山長,某種程度上也算是繼承其祖遺風了。

按輩分,程初芍得喊薛氏一聲二舅母,薛氏的兒媳婦年長於她,孩子都快能說親了,也妥妥的是長輩。

她自然不可能坐在春暉院裏等客人上門,一聽到底下人送信,把瘟神送走,就急匆匆往榮安堂趕去。

去到時,老夫人已經和薛氏說了一會話,鄭氏三妯娌也來作陪,茶已吃了大半盞,氣氛不算特別融洽,可以說還有點尷尬。

好在這時又來了幾個姻親,都被領到榮安堂來,眾人坐在一處吃茶說話,倒也還不算冷場。

結果,程初芍剛一露臉,薛氏臉色就陰沉了下去,連程初芍給她行禮都當做沒看見,隻自顧自地喝茶。

程初芍雖然有點社恐,卻也不是見了人就慫,而是懶得跟無所謂的人打交道。

她也不看薛氏臉色,行完禮就自己起來,恭恭敬敬和老夫人匯報了今天早上的“工作內容”。

得知程初芍姍姍來遲是被突然造訪的四皇子殿下絆住腳,且後者此刻還在府裏賞荷,薛氏神色稍稍緩和了點,卻還是沒給她好臉色看。

程初芍心有猜測,隻故作不知。

鄭氏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尤其是在元配周氏的長嫂麵前,更是有點直不起腰的樣子,竟更加木訥小心了。

羅、金二人還好,尤其這會兒坐著的姻親裏便有羅氏的娘家大嫂,她們二人變成了調動氣氛的調和劑。

雖然其他人很努力,薛氏卻是個自帶冷場體質的,金氏等人拋出的話題敷衍了事,還時常冷不丁語出驚人。

話說得還算婉轉,但意思很明顯。

薛氏就是抓著宋珩受傷、程初芍過門這兩點在瘋狂表達自己的不滿,大意就是,若沒有某某人,大外甥也不會變成這樣,偏偏國公府鬼迷心竅,竟還把某個喪門星娶進了家門,簡直是想把堂堂長房嫡孫往死裏逼,雲雲。

程初芍隻能裝作沒聽懂,裝靦腆小鵪鶉。

不料,薛氏見不得她置身事外,竟還點名問了她幾句,言語間不乏指責之意,甚至還指桑罵槐說起了婦德女訓。

程初芍猜測,這位多半是聽說了原主的“傳言”,心疼大外甥宋珩,在替他出氣。

她心態很平和,反正這位二舅母一年半載才出現一次,就是言語上刁難點也沒什麽,就當是替原主還債唄。再說了,薛氏總不敢當著老夫人或其他人的麵揍她吧?

她就左耳進右耳出,隻當薛氏是隻蒼蠅嗡嗡嗡。

不料,談話後半程的畫風就有點詭異了。

薛氏不知怎的突然提起前陣子的賞荷詩會,又提到在詩會上同樣大放異彩的周家三房某姑娘。

此女跟宋珩算是表兄妹,薛氏將那姑娘誇得天上有地下無,幾乎都能跟京城第一才女程初柳媲美了,完了還委婉表示了想讓老夫人幫忙相看京城優秀兒郎的意願。

程初柳越聽越不對勁,這到底是來探病的還是來做媒的?

後來,她終於從旁人古怪的神色中看出點端倪。

哦,原來薛氏打著跟金氏一樣的算盤,想給宋珩換個老婆……

雖然對那個陌生男人沒啥感情,隻有替原主的歉疚,迎上姻親們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程初芍還是不大高興。

這麽明晃晃地推薦繼任大少夫人,還當著她和這麽多人的麵,真當她死了嗎?

好在薛氏還沒喪心病狂到直接帶著那姑娘上門探病,不過,下次過來帶不帶就難說了。

程初芍就這麽浮想聯翩著熬過了薛氏的造訪。

眾人知道宋珩正在昏睡,也沒有不懂眼色到非要去春暉院打擾的意思,看著時間差不多了就主動告辭了。

程初芍看看天色,已經快中午了,估計接下來不會有人上門,本以為今天的社交工作就此完結。

不料,薛氏卻皮笑肉不笑再次點名,要她送她們出去,說要跟她說說私房話,隻是不知她肯不肯。

程初芍簡直要吐血。

她跟薛氏哪裏來的私房話可以說唷,莫不是薛氏準備要她自請下堂,給彼此保全點顏麵?

程初芍也不笨,馬上畢恭畢敬表示,自己是小輩,送各位長輩是應該的,然後將所有人一並送了出去,還難得地擯棄了社恐屬性,跟某姻親家來的小媳婦扯起了家常。

礙於圍觀人群眾多,薛氏最後還是沒怎麽難為她,照樣用苛刻的眼神、刻薄的語氣將她憑空淩遲了一遍罷了。

總算把這尊大神送走了,結果某尊姓傅的瘟神又跳了出來,並用一種蘊含著警惕、鄙視、厭惡、憤慨的複雜目光凶神惡煞地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