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四人哭哭啼啼地被押到汀蘭苑,鄭氏聽完來龍去脈,連午飯都氣得吃不下了。

甭管這些丫頭嘴裏說的究竟是真是假,敢私底下非議主子,尤其是還敢指著大公子宋珩罵癱子,這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若是隻有清兒也就罷了,可連宋瑗的婢女雨寒都來作證,可見這事程初芍並無半點冤屈她們!

鄭氏手段不如羅氏陰狠,也做不到金氏的直來直往,但她也不是好惹的。

更別提她這個尷尬繼母身份,對待元配留下的子女更是小心翼翼,生怕哪裏被人捉了話柄。

不過,就算她隻是循規蹈矩按章辦事,也能把這幾個小蹄子好生整治一番,以儆效尤!

鄭氏很快問出另外兩個婢女的出處,一個是伺候二房庶出姑娘的,另一個卻是三房玉晶苑新進的小婢女,都不是什麽重要角色。

鄭氏就放了心,根據清兒、雨寒等人的複述,將四人的罪行輕重定了個等。

其中,看園子的小丫頭最輕,隻被罰俸三月以示懲戒;天晴之外的兩人居中,隻是礙於是二三房的人,鄭氏不好親自罰;天晴最重,畢竟被抓包後她還當著眾人麵辱罵大少夫人程初芍,汙言穢語實在不堪入耳。

鑒於清兒等人隱晦透露出的意思,鄭氏也多看了這個容貌姣好的丫頭兩眼。

“你們都不是我院裏的人,按說也管不著你們。隻是此事事關大公子,若捅到老夫人跟前,我也沒法開脫。思來想去,也隻能將你們送回各家主子那裏去,讓她們處置了。”

鄭氏壓根不給天晴發話的機會,後者就一直維持著口塞手帕的造型被拽回墨雲苑。

羅氏直接氣瘋了。

上回羅成和王氏夫婦鬧出的事已經讓她丟盡顏麵,這回雖說隻是程初芍抓了幾個嘴碎的小丫頭懲辦,可四個人裏頭兩個都是她二房的,大房卻片葉不沾身,這如何能叫她不惱火?

於是,那個婢女就遭殃了,二話不說當天就攆出了府。

至於這個婢女的主子,那個存在感極低的小庶女直接被羅氏點名拉出來,以冠冕堂皇的名義罵了個狗血淋頭,連那庶女的透明人姨娘也沒能僥幸逃過一劫。

她們這還算好的,無非就是挨頓臭罵,過後可能要在吃穿用度上被穿一陣子小鞋罷了。

天晴更慘,剛回墨雲苑就不見人影,誰都不知道她去了哪,誰也不敢問。

和眾人猜測的差不多,天晴是被羅氏關起來了,專門找了經年的老媽媽來驗身。驗完之後羅氏大發雷霆,還忙忙派心腹出府抓了副湯藥。

三房動作也不小,人剛被送回去就吃了金氏心腹婢女賞的幾個大耳光,據說都牙都掉了兩顆。

金氏還把腫成豬頭臉的小丫頭又送到了春暉院,表示這人得罪了大少夫人,她們玉晶苑是不敢要了,任憑大少夫人怎麽處理都行。

程初芍哪裏敢處理,直接把皮球又踢了回去。

最後,金氏也把這丫頭攆出去了,做得比羅氏更絕。

好歹羅氏還讓人收拾行李了,金氏竟是不許她帶走府上的一根針線,連她頭上的發釵、耳環都摘了下來,連帶她這兩年攢下的體己全便宜了去清理床鋪的嬤嬤婢女!

這一日,整個衛國公府都**不安,各處院子都籠上一層焦躁氣氛,唯有榮安堂和春暉院勉強算是不受影響。

老夫人聽了事情經過,也是大為光火,不過,看在四人最後的處理結果上,還是按捺住了沒出手。

“哼!這個攪事精,前腳剛在我這兒耍完威風,後腳又衝著其他人去了。她不想做我的孫媳婦,我還不願珩兒真的娶她呢!”老夫人氣呼呼地抱怨。

桂嬤嬤露出愁容:“可是,老奴依稀記得,上回您似乎說,大公子對大少夫人……”

老夫人哼得更大聲了。

“珩兒還年輕,眼神不好,容易上當受騙。等他看清楚她的真麵目就好了,他總會想通的。我宋家的兒郎,可沒有為了一個女人要死要活的傻子情種!”

此刻的宋珩覺得自己想不通。

程初芍說那番話時,臉上並沒有一丁點的不舍和沉重,反而帶著一絲解脫的釋然。

當時,他心裏很冷,卻又有一團火燒著。

原來她一點都不想留在他身邊……

原來先前都是他的自以為是……

原來他竟是這般可笑……

回想起過去三個多月的相處,宋珩愈發糊塗了。

到底他眼中的這個程初芍,跟那日的程初芍是不是同一個人?

那些他篤定的所謂證據真的可以成立嗎?

世上會有這樣相似的兩個人,以至於連親生母親平陽伯夫人都認不出來嗎?

不過,不管是不是,似乎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不願意留下來,留在他身邊。

聽到那些小丫頭的嘴碎言論時,他恍恍惚惚,竟也顧不上生氣,甚至還覺得她們說的也有幾分道理。

都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其實說的就是一個利字。

不少窮姑娘嫁人主要還是為了改善經濟條件,隻要能吃的上飽飯、冬天能穿得上棉衣,她們也就心滿意足了。

可程初芍和那些個世家大族的姑娘哪裏缺這點錢呢?

她們的嫁妝錢,隻要經營妥當,完全可以養活自己和一堆下人。

要嫁人,無非就是大環境不支持女子獨身,獨居女子常常受到世人非議,拋頭露麵打理家業更是要被迂腐夫子們戳脊梁骨罵,所以她們需要丈夫這個代言人罷了。

之所以是代言人,而不是代理人,是因為,即便嫁了人,丈夫也是沒資格染指妻子嫁妝的。

除了做一塊名義上的招牌,丈夫這個身份最大的意義就是繁衍子嗣。子嗣存在的意義並非隻為傳承男家血脈,更是對其母係財產的莫大保證。

如果要嫁個廢人,餘生幾乎沒希望生下子嗣,還要照顧癱瘓的丈夫數十年,辛辛苦苦沒有半點收獲,可能累死在丈夫前頭、嫁妝被丈夫和丈夫家人瓜分,也可能在丈夫死後被其家人侵吞財產,卻沒有兒子支撐門戶替她抗爭……

這樣的婚姻,意義何在呢?

跟地位、財富比起來,一副健全的身體顯然更為重要,尤其是,她可以有其他更多更好的選擇。

可,憑什麽呢?

他憑什麽要按她的心意、她的計劃來做?

宋珩腦子裏難得地呈現出一團漿糊的混亂狀態,仿佛有兩個漿糊做的小人在打架。

一個萎靡不振地說:“你都是個廢人了,何必拖累別人,幹脆放她走吧。喜歡一個人,不就是希望她獲得幸福,活得快樂嗎?”

另一個囂張跋扈地說:“蠢死了!明明她都說了,如果治不好就會照顧你下半輩子,你幹嘛要傻乎乎地主動放她自由?喜歡一個人就是要把她變成你的人,你們兩個人一起幸福快樂不行嗎?真是個傻子!”

他不知道該聽哪個的。

直到聽到程初芍怒斥眾婢的那些話,他才從自怨自艾中掙脫出來,還茅塞頓開,突然間就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