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初芍也不是得理不饒人的,這個話題很快輕輕揭過。

為了緩和二人間的詭異氣氛,她還特地向宋白貓招手,示意他過來。

程初芍很早就發現,小雪特別有靈性,尤其是在呼喚他時特別明顯。

她從前就聽人說,家裏的貓對主人的呼喚有反應,主要是習慣了主人叫那幾個特定音節的發音頻率,如果換了其他人喊它們的名字,效果基本上要大打折扣。

但小雪從來就不會這樣,不管是誰喊他名字,雪白小耳朵都會應激地抖一抖,繼而看向聲源。

程初芍的呼喚並不總是管用,但就算小雪偶爾傲嬌不理她,也會轉頭看她一眼,再自顧自發自己的呆去,而不會像今天這樣,聽到她呼喚時竟撒腿跑了,還越跑越快,跟身後有鬼在追似的。

宋瑗尷尬道:“許是它還認得我,有些怕生……”

程初芍忙為自家小雪打圓場:“他才不是怕生呢,定是知道自己做了壞事被我發現了,怕我罰他呢。”說著便故意把宋白貓往她床底下藏東西的趣事拿來講。

宋瑗果然聽得津津有味,心裏蠢蠢欲動,竟也打算回頭自己養一隻這樣精靈古怪的小玩意了。

去年冬,她頗為崇拜的京城第一才女程初柳就“寫”出了“溪柴火軟蠻氈暖,我與狸奴不出門”這樣溫馨慵懶的清新小詩呢。

當時她還不能理解,為什麽縹緲出塵的程初柳也喜歡這種毛茸茸的畜生,現在她算是懂了點。有貓兒相伴,度過漫漫寂寞歲月,也算是後宅女子的一大消遣了。

出於某種隱秘的心思,宋瑗若無其事提起這首詩,程初芍嘴角的笑差點沒垮掉。

好家夥!

這次程初柳抄得挺上心,為了避免意境太過突兀,竟把陸大詩人的整首詩給腰斬了。後半首直接消失,隻取了前半首來“發表”。

“風卷江湖雨暗村,四山聲作海濤翻。溪柴火軟蠻氈暖,我與狸奴不出門。不知長嫂覺得這詩如何?”

程初芍心中微歎:“詩自然是極好的。”可惜不是“作者”本人自己寫的。

宋瑗麵上漾開一絲笑意,看得程初芍有點好笑。

小姑娘這樣子,完全就跟後世的追星族一樣嘛,隻要愛豆做了點什麽,就忍不住四處安利,愛豆被誇了,甚至比自己被人誇更高興。

程初芍話鋒一轉:“不過,我記得四妹自小長在京裏,並不曾見過大江海濤。而且,伯府吃穿用度精細,並不曾用過蠻夷人的毛氈。府上的莊子倒是能勉強挨著村子,隻是我也不記得四妹什麽時候去長住過。許是四妹從書中看到的吧。她想象力豐富,詩才過人,我自歎弗如。”

宋瑗隱約覺得這話有些諷刺,可要細究起來,又覺得程初芍說得並無不妥。

初初見到這首詩,她隻覺得程初柳果然是個胸中有丘壑的女子,卻沒注意到這些細枝末節。

一個人想象力再怎麽豐富,也很難完全脫離現實,去描寫那些對自己來說特別陌生的東西。

就比如說,程初柳坐在平陽伯府後院的閨房裏,屋內擺設雖不敢說無一不精、但也肯定比得過普通殷實之家,在這種整潔優雅的環境裏寫詩,卻偏偏把自己所處地描繪成一個很可能窮困潦倒的閉塞小山村裏。

詩的意境是有了,但聯想到詩人的嬌弱貴女身份,卻不免讓人生出些微妙的違和感來,竟有些程初柳自己“寫”過的“為賦新詞強說愁”了。

見宋瑗若有所思,沒有第一時間跳起來反駁,程初芍暗暗滿意。

她倒不打算跟擁有女主光環的程初柳對著幹,跳出來指責她抄襲,畢竟她沒有半點證據,腦子裏的詩詞存貨更不如程初柳多。但,她覺得自己有能力、也有義務讓身邊人腦子清醒點,別整天在她耳邊吹捧程初柳就行了。

宋瑗卻輕輕問了句:“方才,她們說的是真的嗎?”

程初芍一愣,下意識放慢步子:“這些事,長輩們會處理的。你……”

她想說宋瑗一個小輩管不著,可又覺得會破壞好不容易緩和的關係,話到嘴邊便半路上拐了個彎。

“反正你也不喜歡我做你嫂子,不是麽?”她聳聳肩,無所謂道。

宋瑗遲疑著沒說話。

這時,兩人已走到分岔路口,不遠處便是老夫人居住的榮安堂,而宋瑗的小院就在邊上,宋瑗甚至能聽到雨湖在院子裏訓斥小婢女的聲音。

宋瑗這才反應過來,春暉院本不在這個方向,程初芍這是默默繞了路送她回來。

“進去吧,我回了。”

程初芍轉身欲走,卻被一隻小手怯生生拉住了。

“你……你一個人回去,怕是不大妥當,我讓雨湖送送你。”

程初芍無可無不可地點頭:“隨便喊個小丫頭就成,又不是認不得路。”

像是忽然想到什麽,她微微一笑:“我給你可不一樣。你是未出閣的嬌客,當然不能輕忽。至於我嘛,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我這名聲,有沒有人陪著都沒人敢招惹。反過來說,不管邊上有沒有人,壞名聲總是想傳就能傳的。”

宋瑗聽得半懂不懂,咬唇道:“你是不是因著上次的事,不喜雨湖她們?”

她身邊的一對貼身婢女都是性情彪悍的,雨湖會武,雨寒則是嘴皮子不饒人。上回負責追貓把宋白貓追得墜了湖的就是雨湖,在岸上說風涼話的便是雨寒。

程初芍驚愕挑眉,反應過來後無奈地笑。

“你想什麽呢?都快到飯點了,總不能叫你的兩個貼身婢女都不在吧?我不知道你底下人都是什麽樣的,萬一有幾個不省心的,豈不是多生事端?”

人走了很久,宋瑗還立在門口發呆。

“姑娘,想什麽呢?快進來吧,這會子日頭毒得很,別曬傷了。奴婢們皮糙肉厚不怕,您可不行!”雨湖勸她。

宋瑗沒說什麽,歎著氣進了屋。

她怎麽覺得,程初芍這人跟她印象中的完全不一樣呢?

會是裝出來博取同情嗎?

如果祖母真的要那麽做,她下半輩子是不是隻能去廟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