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痛痛!

被扼住命運後頸的宋珩滿腦海隻剩下這一個字。

偏偏他還不能喊出聲!

濃鬱的辛辣藥油氣息中,他努力用餘光去看程初芍,卻隻能看到她的一小部分側顏,看不清她的表情。

方才那個問題,是他為著試探程初芍身份拋出的,沒想到,她竟懶得掩飾,隻淡淡說了兩個字“猜的”,就果斷轉移話題,要進入每日推拿環節。

自從那日在榮安堂和老夫人攤牌以來,程初芍已經悄無聲息調整了她的推拿計劃。

她把這項工作分為兩大塊,其中,頭的部分仍是她負責,但工程量更大、更貼身的四肢部分,則被她交給了十五。

昨日,宋珩就披著白貓的皮,蹲在門檻上,幽幽看她手把手教導十五的情景。

十五不笨,除了領兵打仗方麵毫無天賦之外,樣樣都是一把好手,很快便學上了手,當天就能磕磕絆絆“上崗”了。

這件事也讓他本就低落的情緒愈發消沉,竟看十五不大順眼了。

此刻,這難得的肌膚接觸便顯得格外珍貴。

宋珩心裏有些哀怨。

程初芍會不會過幾天又把頭部推拿技巧教會十五,從此再也不來他屋裏了呢?

當然,他還是可以用各種借口把人請過來的,可那樣未免太過刻意,總不如這樣有個正當借口合適。

和他的小心思亂飛不同,程初芍心無雜念,正聚精會神做著自己的工作,時而微微蹙眉,似乎在思考,時而又露出恍然神色。

她一邊擦拭手上的藥油,一邊說:“大公子頸部有些勞損,如今疼痛不止,應是夜裏著了涼,寒氣入侵所導致。頸肩本為一體,隻是右肩又比左肩嚴重,許是大公子習慣靠右側入睡的緣故?”

那雙看似柔若無骨、實則強健有力、按得自己堂堂七尺男兒差點熱淚盈眶的手一離開,宋珩就悄悄鬆了口氣。

“靠右入睡?並無這習慣。”

他想了想,漫不經心道:“哦,許是前些年右肩受過傷的緣故。”

程初芍愣了下,沒接著問下去。

“原來是陳年舊傷,怪不得……既如此,你們取個湯婆子過來,為大公子熱敷一二。唔,取兩個來吧。”

宋珩本欲拒絕,轉念一想,還是沒吱聲。

等湯婆子送到,程初芍便指揮著婢女,用動作幅度最小的方案,將湯婆子夾在宋珩和靠背之間。

她自己卻立在一旁,麵露告辭之意。

宋珩感受著後頸、右肩上的溫熱,微微皺眉:“我很可怕麽?”

“這,”程初芍嚇了一跳,“當然不……”

宋珩脫口而出:“那你怎麽次次見了我都跟老鼠見了貓似的……”

話未說完,他自己倒是噎了噎。

這個比喻未免也太貼切了些……

程初芍麵露驚愕,呆了下,才回過神來,有些無奈,竟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你們先下去。”

就在她糾結之際,宋珩冷著臉把人都攆走了。

程初芍繃了幾日的神經微微一鬆,似乎終於等到了個結果。

“大公子這是何意?”

“前日金夫人說的那些話,我都知道了。宗譜一事,是祖母的疏忽。我已和祖母說了,這幾日便去信族老,將你的名字寫上……”

程初芍心頭一跳。

前兩日老夫人接連往春暉院跑,果然跟這事有關!

隻是,那日看著老夫人不大高興的樣子,怎麽會轉頭就鬆口呢?

莫非是被她氣著了,故意三下五除二把名分定了,給她未來的和離之路增添一點小阻礙?

或是老夫人以為她隻是說氣話,又為了避免金夫人那樣的人再巴巴跑過來說嘴,這才準備把把她的名字添上去?

可,這事需要她老夫人來回跑兩趟麽?

還有,昨日裏老夫人走時臉色也不大好,這顯然是談得不大順利,兩人意見沒達成一致。

這會兒宋珩神色平靜對她提起此事,看著不像是反對的,那麽,她剛剛想反了?反對此事的其實是老夫人?

可若老夫人反對,宋珩為什麽還要堅持呢?

莫不是為著衛國公府和東宮的名聲?

程初芍有些迷茫。

她自以為沒有程初芍那麽大的光環,可以讓本是冤家仇敵的人在短短數日間被自己迷得魂不守舍的地步。所以,這事是宋珩挑起的可能性壓根就被她無視了。

宋珩斜倚在榻上,微微垂眸,實則餘光在細細打量著程初芍的每一個反應。

“我知道,祖母之前待你頗多嚴厲,主要也是愛孫心切的緣故……當然,這事不能全怪你……”

程初芍歎了口氣。

這個問題終究還是繞不過去。

“既然提到這事,我就直說了。大公子,宋將軍,害你變成這樣,我確實要負絕大部分責任。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當然,我知道道歉沒有意義,所以我會努力想辦法,幫你好起來的,還請你相信我……”

她鼓足勇氣,對上宋珩墨色雙眸。

宋珩輕輕嗯了一聲,幽幽看她。

不知怎的,這目光竟讓她有種格外熟悉的莫名感。

程初芍不自在地移開視線:“老夫人既沒打我,也沒讓我吃不飽穿不暖。這幾個月在國公府的日子,我其實過得很好。呃,我說的不是……總之跟你無關……反正,府上沒怎麽苛待我,就算有,也是我罪有應得,你不必掛懷。”

“你既知道金夫人那事,想必老夫人也把我前日的那些話都轉告給你了。我,我的意思還是一樣……”

“像你這樣的青年才俊,若是有朝一日能康複,京裏想要嫁過來的姑娘數不勝數,怕是能從城門口排到國公府大門。我這個僥幸贖清罪孽的人,也就該退位讓賢了……”

她絞盡腦汁地想著合適的措辭,可事前早已打好的腹稿,說出來卻結結巴巴,怎麽聽怎麽別扭、尷尬。

宋珩靜靜聽著,神色不動,直到見她找不到話說了,才冷不丁來了句。

“我剛剛就說了,這事不能全怪你。事實上,當時那匹馬不止一個人動過手腳。”

後半句話像一顆炸彈,直接將程初芍從尷尬中拯救出來。

“啊?不止一個人?除了……除了我,還有誰?”

宋珩敏銳地察覺到她話裏的不自然停頓,原本渺茫的希望之火登時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