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初芍雖沒長著隻貓鼻子,卻也是個細心人。

整個衛國公府的小輩裏,宋琤是最喜歡來找宋珩的,後者昏迷時他來探病,醒了之後他沒事就跑來請教問題。碰上不必尚學堂的日子,可能還要在春暉院的空地上自行演練一番,讓宋珩幫他指出不足之處。

這小家夥雖然憨直,卻不魯莽,極少會帶著傷過來。

隻有一次,宋琤出門騎馬不小心摔了個屁股墩,回府時走路一瘸一拐的,見了宋珩還不敢說實話,怕勾起宋珩的傷心事。

不過,他當時對程初芍還沒什麽好臉色,送他出去時她問了一嘴,他倒是老實答了,還順便損了她兩句。

兩人對視一眼,都很默契地看出了同個意思。

宋琤這老實孩子太不會撒謊了,辯解時不止身子僵硬,就連臉部表情也詭異得可怕,活脫脫一副生怕你不知道我在撒謊的架勢。

程初芍微笑道:“我這兒剛好有味藥膏,是前不久和餘姑娘一起學著調配的,專門治皮肉傷。雖則傷口不大,可,醫理裏有個說法是,人全身上下就屬麵部最為嬌弱,尤其是鼻子口角這一圈,不能輕易受傷,否則會有性命之憂。阿琤可知道緣由?”

“真的?不能吧?”宋琤睜大了眼問。

宋珩也來了興趣,“這又是為何?”

“咳,這個嘛,主要是因為臉離顱惱太近,若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通過傷口侵入身體,很容易順著血流進入大腦,嚴重時確實會有性命之憂。相較之下,身體上的傷口離大腦更遠,即便是斷手斷腳的重傷,隻要處置得當,就不容易危及性命。”

程初芍一本正經地科普著,毫不心虛,即便這些醫學小知識並非出自某本醫學古籍,而是她後世看來的麵部危險三角區理論。

宋琤還在皺眉思索這理論是否靠譜,宋珩卻若有所思起來。

“你說的似乎有些道理。戰場上不乏傷殘將士,但,頭部受傷的那些確實總要比肢體受傷的死亡率更高。前年有個傳令的小兵,在戰場上被敵人刺了臉上一刀,似乎就是你說的這個區域。那刀刺得不深,刀鋒上也沒塗毒,可那小兵最後還是去了,軍醫還狐疑了很久是不是有人暗害他……”

婢女很快將裝了藥膏的盒子送上,宋琤乖乖自己塗上,頓覺火辣辣又有些麻癢的鼻頭變得清清涼涼的,十分舒服。

二人沒有再逼問他傷口來源,程初芍去做自己的事,宋珩就在院子裏看宋琤練拳法,偶爾出言指點一句。

一套拳來來回回打了五遍,宋琤才心滿意足,又坐下來乖乖看書,全然把宋珩當成了免費的先生。後者也是有問必答,一邊在紙上寫寫畫畫,一邊應付他的諸多疑問。

“長兄在畫什麽?”

宋珩頭也不抬,隨口道:“你猜?”

宋琤湊過去看了兩眼,卻納了悶:“這是……樂器麽?左邊這個看不大懂,右邊的倒像是祖父從前曾提過的葫蘆琴……您這是要親自畫圖紙,給匠人製作,送給長嫂做禮物麽?”

宋琤幽幽長歎,雖未直言,但滿臉上都寫著“兄長你墮落了”的意思。

宋珩臉色微變,沒好氣道:“什麽樂器,這分明是兵器!還說要上戰場殺敵,我看,就你這眼瘸勁兒,怕不是上了去連方向都找不見!”

宋琤大為詫異,連忙仔仔細細看了一會。

得知這是前朝曾驚鴻一現、又徹底失傳的霹靂彈,宋琤幾乎驚喜得要哭了。

他纏著宋珩問了好些細節問題,甚至還提出了許多小建議,雖然都太過異想天開,但宋珩還是給予鼓勵。

“不錯,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你年紀小小,閱曆不夠,卻很有些奇思妙想。將來這火槍火炮若能造出來,也有你的一份功勞。”

宋琤嘿嘿一笑,“功勞就不必了,我隻是隨口說說。若不是長兄指出,我還當是葫蘆琴呢,哪裏能夠得上什麽功勞。不過,長兄為何突然研究起這種奇物來?若是能造出來,投放到邊關,咱們豈不是可以立於不敗之地?”

宋珩看著這個年紀尚小的堂弟,暗道,若自己下半輩子真站不起來了,這一輩裏恐怕宋琤才是最合適挑起擔子的那個人,能教就多教點吧。

他歎了口氣,便將心中擔憂娓娓道來。

“從去年秋開始,探子回報,北齊北麵的安縣時常有巨響傳來。不像是自然所為,似乎是在研製什麽新式武器。祖父和諸多將領都為這事憂慮不已,不過,入了冬之後他們突然銷聲匿跡了。派去的探子說,入冬前安縣似乎發生了很厲害的地動,但縣內房屋街道並未發生塌陷,倒是縣城外頭的山塌了一般……”

“什麽?”宋琤反應很快,“莫非,北齊已然在研製這種東西了?”

宋珩點頭,又搖頭:“據現有的情報看,北齊人像是從一個遊方道士手中得了個偏方,想要複原前朝失傳的霹靂彈,結果出了岔子,炸死了很多人,連那道士本人都死了。所以,北齊朝內對此事議論紛紛,已經暫停研製。但,不能保證哪一日不會又卷土重來,我們必須居安思危,未雨綢繆才行啊!”

宋琤剛鬆了口氣,神色又漸漸肅穆起來。

“長兄說的是!”

恰好十五進來換茶水,樂顛顛地插了句嘴:“大公子,小的不大明白,那遊方道士怎麽會有這種失傳數百年的偏方,怕不是夢到的天書奇談?”

“據說是那道士煉丹時不小心炸了爐膛,因此茅塞頓開,從此不煉丹,改行研究霹靂彈。”宋珩淡淡道。

宋琤受教而去,臨走時口中還念念有詞,道是要回去再翻一翻前朝霹靂彈有關的典籍,就連道士們奉若圭臬的那些經典,他也臨時讓小廝出門去大肆采購了一批回來。

屋內,宋珩打著嗬欠,卻不肯歇息,一直拖到午膳的點,才如釋重負地放下筆,將麵前厚厚一疊紙張分門別類整理好,叫來初一親自去送。

十五看得很是心疼,碎碎念了許久。

“這不是都畫了好些天了麽,遲個一天半天的又有什麽所謂?您這麽折騰自己的身子,若影響了恢複,吃苦的可是您自己!您瞧,前陣子都有四個腳趾能動了,近來又少了一個。您可別打量著小的不知道,小的心裏比誰都清楚……”

陷入昏睡前,宋珩輕輕一歎。

他哪裏不知這個道理,可,誰讓這火器圖紙就是他給程初芍“求”回來這個三品誥命的籌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