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如喪考妣,一時間竟不敢去掀車簾,看向車內光景。

侍衛們身上大多帶了傷,十五拳腳功夫最為不濟,雖有其他侍衛幫忙護著,胳膊和腿上卻也都多了幾道血口子。

他顧不得包紮,隻抱著車架子哇哇大哭,眼淚鼻涕幾乎糊成了一團,還一邊哭一邊罵自己偷懶不勤練功夫,如今給公子拖了後腿,聽得二婢也開始默默垂淚。

初一依舊麵無表情,隻一雙眼睛紅得跟兔子似的。

他單手推開十五,一邊罵“沒用的東西!哭有什麽用?哭能——”,一邊探進去上半身。

車內靜悄悄的,良久才傳出一聲壓抑的嗚咽,又很快消失。

初一僵硬著退出來。

十五還在抹眼淚:“嗚嗚嗚,我對不住公子,回頭我給公子守完靈,我就一劍抹了脖子找他去~”

甜兒上前兩步,想要去抓車簾,卻被初一輕輕巧巧帶開。

她淚眼朦朧道:“我,我家主子真的沒救了嗎?”

初一搖搖頭,眾人一陣沉默。

連初一都這麽說,隻怕是都中了要害,沒氣了。

初一在原地站了片刻,抬手用袖子抹了把臉,眼中似有潮意,聲音帶上了些許哽咽。

“事已至此,還是先把公子和少夫人遺體送回府裏吧。”

眾人一想也是。

這兩位都是有身份的人,不可能就地掩埋,他們也沒必要把屍體拖出來閱覽,還是運回去,等國公府的主子們決定怎麽操辦吧。

至於上頭會怎麽罰他們護主不力,這些小事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在初一的指揮下,馬車被重新扶起,又換了一匹沒傷的馬套上籠頭。期間,車裏發出沉悶的兩聲咚咚,而後又歸於沉寂。

眾人將死了的馬收斂起來埋了,又開始就地救治傷員。

甜兒吸了吸鼻子,正要去車裏找藥,初一卻像是心有靈犀般扔了一瓶給她,模樣和程初芍自己搗鼓出來、讓她帶上出門防身的那個瓷瓶一模一樣。

她低低歎道:“初一大人倒是細心,方才那種光景還記得找藥。”說罷便直奔那幾個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傷員。

說來也怪,她本以為剛才那個被黑衣人當胸一劍刺入的侍衛絕對死透了,結果,路過時投去同情一瞥,卻發現他還在喘氣。

初一探著脈說:“沒有傷到心脈,偏了點,還有救!”說著一把將其前襟撕開。

甜兒也顧不得害羞,馬上手忙腳亂處理傷口,一連擦了幾條帕子、破布才往上倒藥。

這是專門用來治外傷的,甜兒自己就曾不小心劃破手,塗了這個幾乎是瞬間止血,她自覺比外頭的金瘡藥都要好用得多。

胸口受傷的侍衛流了很多血,一直到這一刻還在源源不斷地往外噴湧,但上藥後,傷口那裏竟奇跡般地不再冒血了。

眾人都鬆了口氣,甜兒卻落了淚,哽咽著說:“天殺的賊子,要是動作沒那麽利落,有主子的藥在,也許還能有救。”

初一攥緊拳頭,又緩緩鬆開。

“別浪費時間了,趕緊都上藥,完事就要啟程回府請罪了。這時不處理好傷口,回頭府裏亂糟糟的,可沒人替你們操心了。”

這話一出,眾人神色更加黯然,都一聲不吭地照辦了。

不到片刻,一行人再次上路,馬兒卻少了小半,不少人隻能兩人擠在一匹馬上,個個垂頭喪氣的,已無精氣神可言。

這裏離善林寺山門不遠,又不必擔憂車裏頭的主子坐得是否舒坦,馬兒拉著車子跑得飛快,不過半柱香時間就到了山門處。

平陽伯夫人早就在這兒等著了,還打了會盹。

身邊婢女見他們來了,剛驚喜喚了平陽伯夫人一句,神色卻變得猶疑、恐懼起來。

“夫人,好像有些不對……”

平陽伯夫人掀開簾子一看,身子晃了晃,直接暈死過去,頓時又是一番人仰馬翻。

甜兒、夢秋二人哭著過來回話,簡單講了方才遇刺經過。

剛被掐著人中刺激醒來的平陽伯夫人差點沒再次昏倒,老淚縱橫,捶著胸口大哭起來。

車內,兩個血人麵麵相覷,一臉心虛。

程初芍湊到他耳邊,以氣聲說:“都到這兒了,差不多安全了吧?要不,我……”

宋珩一把拽住她的手,搖搖頭,神色凝重。

程初芍歎了口氣,隻好就此作罷,愧疚不已地聽著平陽伯夫人的哭聲斷斷續續傳來。

“你們都走開!別攔著我!我要見我女兒最後一麵啊!”

眾人紛紛勸慰,連甜兒也哭著勸:“主子此刻形容不整,怕是夫人看了更加傷心。還是等回了府,奴婢們收拾過了再見吧。”

平陽伯夫人勉強應下,哭得卻愈發傷心,也叫程初芍更加愧疚。

馬車再次動了起來,放慢了速度朝京城方向奔去。

平陽伯夫人正肝腸寸斷著,身邊婢女卻弱弱來了句。

“夫人,這事兒咱們是不是得派個人,先回城裏送信啊?國公府那邊……”

平陽伯夫人抽了抽鼻子,氣得連眼淚都收回幾分。

“蠢貨!這是什麽可歡喜的事嗎?還先回去送信!你要叫親家那邊傷心兩回不成?”

婢女便訕訕垂頭退下。

初一聽在耳裏,心中稍鬆。

他若無其事地回頭看了眼那輛破破爛爛的馬車,似是觸景生情,又像是想到什麽,立馬又扯著袖子抹了把眼睛,一時間更像兔子了。

一行人慢吞吞地從善林寺出發,人人眼圈紅紅,神色憔悴,步履沉重。尤其是幾個婢女,本來打扮得也算光鮮亮麗,此刻頭上的珠翠卻都不見了蹤影,都在事發後悄悄收了起來,就怕招主子的眼。

若不是少了飄飄揚揚的紙錢,這行車隊跟送靈隊伍也沒大差別了。

好不容易到了城門口,程初芍已是按捺不住,想要起身揭破此事。

那隻從一開始就沒鬆開過的大手再次用力,依舊是不讚同地拽了她一把。

耳邊低低響起一句,“別急,再等等。”

他們這千瘡百孔、滿是血跡的馬車實在太誇張,早從善林寺山門下就吸引了無數香客注意力,到得此處更惹得百姓紛紛側目。

城門守衛嚇了一跳,樓上的校尉也急匆匆跑下來過問。

初一神色凝重上前解釋,又有平陽伯夫人上氣不接下氣的哽咽聲,圍觀人群頓時嘩然,宋珩身死的消息像長了腳一般傳向四麵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