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初芍一愣。
他這是在說什麽鬼話?她不在的話,眼下這個大活人難道是鬼變的?
她艱難地眨了下眼,速度很緩慢,努力向宋珩傳達肯定的意思。
但宋珩似乎沒有接收到訊號,仍是一副警惕的樣子,小心翼翼靠近。
程初芍從沒見過他對自己露出過這樣的臉色,恍惚間竟覺得自己是不是發生了異變,成了個他認不出來的陌生人。
突然間,她福至心靈,一個詭異的猜想浮出水麵。
難道他在懷疑……
果然,宋珩肅容盯著她上下左右打量,又在她眼前來回搖晃手指測試她的反應,審慎態度幾乎快趕上訊問犯人了。
“如果是你回來了,我隻有一句話。趁早去你該去的地方,這裏不屬於你。就算你強行留下,你也休想占了她的功勞,在我衛國公府享福!你瞞得過旁人,卻瞞不過我。屆時,你先前做的事我會與你一筆筆清算……”
程初芍聽得心裏又氣又笑,隻恨自己沒法通過呆滯的眼珠子表達出這複雜的情緒變化來。
她又費勁地眨了兩下眼,花費的時間幾乎跟下晌時宋瓔一臉視死如歸、英勇就義的表情啃下那幾塊三丫苦糕差不多。
宋珩緊繃的神色似乎有所緩和,眼神依舊抱著濃濃的質疑。
這次,程初芍很確定他接收到了自己前後兩次傳遞出的訊號,隻是不敢相信。
她既無奈又心酸,心頭湧現的更多是感動。
先前沒攤牌時她還當他是個宰相肚裏能撐船的大度人,沒想到,今日竟偶然發現了他這睚眥必報的“小心眼”一麵!
眼睛不知何時變得濕濕的,模糊了她的視線。
程初芍抱著一絲僥幸心理想,她都這麽努力哭出來了,宋珩應該能看出她不是原主了吧?
該死的大傻子,快點過來給她擦眼淚啊!
正腹誹著,她突然發現自己沒法呼吸了。
透過朦朧的淚眼,她隱約看到,一隻大手不知何時冒了出來,很不留情地捏住了她的鼻子。
不算太用力,不會掐得她疼,但恰到好處地斷了她靠鼻子呼吸的渠道。
反應過來後,程初芍心中大喜。
她決定收回剛才那句大傻子的評價,人家在用這種特別的方式努力叫醒她呢,她可不能不識好歹。
從方才醒來開始,程初芍就覺得身上極度無力,每一塊肌肉都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誌,不聽她話了。就算此刻憋得格外難受,臉頰、口腔處的肌肉也很難打交道,她費了好大勁才努力張開一條縫。
然後,那條縫就被堵上了。
溫熱的觸感傳來,卻不是她曾經幻想過的某種臉紅心跳的方式,而是另一隻堅實有力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捂住了她的嘴。
程初芍上下都沒法呼吸,小臉很快憋得通紅,熱度騰騰上漲,原本濕潤的眼睛也被熏得徹底幹了。
霧蒙蒙的眸子像是雨後的樹葉,被水洗得幹幹淨淨,顯得嶄新漂亮,綠意盎然,還隱隱約約帶著一圈彩虹色的光暈。
不過,此刻這道彩虹的最外一圈赤色倒更像是被氣出來的紅。
“嘶——”
宋珩正自我反省是不是做得太過,要不要去請大夫,就冷不丁倒抽一口涼氣。
他條件反射地縮回手來,呆呆看著手掌心裏清晰的牙印,似是沒反應過來。
又是啪的一聲。
程初芍毫不客氣地拍掉了他的另一隻手,氣呼呼跳起來,漲紅著臉瞪他,頗有點居高臨下的氣勢。
“你這是想謀殺嗎?什麽法子不能用,你偏要用最傻的法子?要是把我憋死了,你準備怎麽辦?恩?”
宋珩靜靜看著她不說話。
程初芍簡直要被他氣笑了,當即惡向膽邊生,果斷伸出兩隻魔爪,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她動作利落,一手捏鼻子,一手捂嘴,又是趁敵不備,戰果十分顯著。
宋珩似是沒有意料到她會來這麽一手,神色有些詫異,卻沒反抗,那兩汪漸漸化凍的寒潭中甚至還透出些許笑意。
程初芍被笑得有些訕訕,慢吞吞收回手來。
“嗤,你是不是鳧水技術很厲害啊?怎麽能憋那麽久,我——”
話音未落,她就被一股大力扯得跌坐向前,整個人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對不住。方才,是我太衝動了。我隻是很怕,你會離開……”
低低的呢喃聲在耳畔響起,溫熱的鼻息噴灑在頸側,肌膚像是過了電一般戰栗著。
即便彼此貼得很近,能清晰感受到對方身上傳過來的熱意,但,程初芍很難得地沒有小鹿亂撞,她隻嗅到了一股悲傷的苦澀氣息。
她伸出手,很輕柔地拍了拍靠在自己肩上的人,像是覺得這樣太過敷衍,又順著後腦勺、脖頸再到背部的順序撫了幾遍。
“好啦。我原諒你就是了,你別自責。那什麽,我還得誇你警惕性一流呢。萬一哪天她真回來了,我也不用擔心一番辛苦替人做了嫁衣……”
“別說這話,不會發生那種事的,一定不會。”
“好,一定不會。”
宋珩回過神來,忽然覺得,這安撫意味極濃的對話和手勢不大對勁。
怎麽越看越覺得像是她平時哄貓兒的手段呢?
被憋出的滿臉紅潮漸漸褪去,此刻仍有些許紅暈掛在臉頰兩側,倒顯得她氣色不錯。跟現在比起,下晌回來梳洗過後白著一張小臉的模樣實在叫人心疼。
許是剛才生氣咬唇的緣故,嬌小的唇瓣也跟春天的櫻桃似的,紅豔豔的一片,還泛著層淡淡的水光,看著就令人食指大動。
宋珩神使鬼差地湊了過去。
近了,更近了,仿佛已經能嗅到櫻桃的香甜芬芳……
儼然已快成為盤中餐的櫻桃們似乎也頗有自覺,沒有慌亂躲避,隻害羞地湊到了一起。
就在這一瞬間,熟悉而聒噪的聲音乍然響起。
“公子,好消息,今兒張貼出去的那幾張畫像尋到兩人啦!咦,少夫人好啦?”
十五歡歡喜喜進來,手裏還提了個大食盒,一邊輕手輕腳擺飯菜,一邊笑嘻嘻地碎碎念,說那兩人的具體身份、被京兆府的人尋到時又是如何狡辯,雲雲。
大著膽子跟進來的小魚也是一臉歡喜,撲到程初芍麵前,開始噓寒問暖。
二人說得歡快,卻完全沒留意到,兩位正主今日似乎格外沉默,臉上還帶著點莫名其妙的酡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