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點頭哈腰地掏出一串鑰匙,解下其中兩枚,頭都不敢抬,隻雙手奉上。

“貴人,這屋子幹淨得很,先前是個舉人老爺住過的,隻是命不好沒考上,回鄉教書去了。幾位若是外地來的,要長住不如選其他宅子,這兒雖然便宜,還沾了點書香氣,但院子窄巴窄巴的。咳,老身這就帶您進去看……”

十五沒理會這婆子的諂媚,隻開門進去,粗略檢查一番,就揮手攆人。

“不必了,我家主子就隻要這兩間,你回吧。”

婆子沒做成大生意,心裏暗罵這行人摳門,嘴上卻唯唯諾諾,並說有什麽不滿意的隻管來找張家牙行就是。

宋珩一行人雖不多,但加起來也有十來人,直接將兩個小院擠得滿滿當當。

十五辦事妥當,需要添置的東西都由各家夥計或管事親自送來,炭盆來得還格外快,木炭足足拖了兩大車過來。

西邊的院子裏還有人住,不過得了一大筆賠償金,今日之內就準備樂顛顛搬走。東邊倒是一直空著,就是婆子口中所說的落第舉子曾經居處。

跟宋珩商量過後,程初芍將侍衛分為兩隊,輪流守門烤火,半個時辰一班。

甜兒一看這架勢就笑了,“大公子莫不是打算在這兒住下了?這麽多炭,放在尋常小戶人家都快能過冬啦。”

程初芍哪裏還不明白宋珩的盤算,也覺得打消耗戰的法子可行。

十五買的木炭不是什麽高檔貨,跟國公府用的銀絲炭沒法比,她也不吝嗇,招呼眾人在簷下烤火暖身子。

但她坐不住,想了想,又支使十五搬個凳子到牆根上。

“你這是要做什麽?”

看她輕快走過去,宋珩心裏有點不妙。

程初芍眨眨眼,“當然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啦。再說了,咱們剛搬進來,怎麽能不跟左鄰右舍打聲招呼?”

宋珩無奈,隻得橫眾人一眼。

除了兩個婢女跟上左右護持,其他人麵麵相覷過後,很識趣地把臉扭過去,背對著程初芍,妥妥的掩耳盜鈴。

程初芍笑得眉眼彎彎,馬上站了上去,客客氣氣喊了聲“老先生”。

他們買屋子、添置家當,折騰得動靜不小,再加上西邊那院的人要搬家,乒乒乓乓的聲響綿延不絕,老頭兒又不是聾子,哪裏聽不出來不對勁。

他氣呼呼把門一甩,進屋躺著了。

程初芍眼珠子一轉,不再說宋珩受傷如何如何可憐,期間怎麽一波三折被人陷害,而是開始講宋珩在邊關打仗的事了。

其實,這些事她隻是一知半解,宋珩偶爾提一嘴,她也不可能了解每個細節,不過,她稍微想象一下也知道,他前六年過得很不容易。

一個將來妥妥能繼承世子、國公爵位的貴族子弟跑去西北吃這種苦頭,可不是尋常人能做到的。

她一臉嚴肅地說:“我知道老先生心裏定有傷痛事,才立下諸多規矩。可,先生是明理之人,不治貪官汙吏稱得上是赤子之心,可連我夫君這樣保家衛國、浴血奮戰的英雄人物都不肯治,您算得上什麽妙手神醫?無非是個迂腐之輩罷了……”

老頭兒在屋裏躺著,聽到她爬牆頭絮叨的內容,本來還有點觸動,聽到最後那句迂腐簡直氣得跳腳,直接蹦了出來回懟。

“什麽保家衛國?不過是去邊關鍍層金罷了!你們這種豪強子弟,又有幾個敢在前麵衝鋒陷陣的,還不是靠著老子爺爺的餘蔭攪攬功勞?他這雙腿要是在戰場上瘸的,我二話不說就幫他治!”

程初芍氣得要死,撫了撫被風吹歪的兜帽,繼續和對方爭辯。

雖然前兩年那次大捷後就有少年戰神的頭銜流傳於世,但,程初芍看得很清楚,天底下沒有靠一個人就能打贏的仗。

不可否認,宋珩身份有些特別,但他最開始也是從底層小兵一步步做起。若不是屢立奇功,以衛國公的嚴苛,他這會兒最多隻能混個小校尉當當,哪裏夠得上那三品驃騎將軍?

簡直是強詞奪理,顛倒黑白!

一老一少唇槍舌戰了一番,沒有得出任何結論,依舊是你不服我我不服你。

倒是全程旁聽圍觀的人驚呆了,尤其是宋珩,看程初芍的眼神簡直柔和得能擠出水來。

原來,他在她心目中竟是這麽好麽?

宋珩一直覺得自己忍功不錯,不管是謾罵冷眼,還是阿諛奉承,他完全可以左耳進右耳出,半點不入心,但出自程初芍之口的溢美之詞卻聽得他格外別扭。

欣喜,自得,還有點窘迫。

“咳,外麵冷,還不把你們主子扶回來?”他不便起身,隻能扔過去幾個冷颼颼的眼刀子。

兩個婢女心領神會,好說歹說將程初芍勸回去烤火。

程初芍一肚子氣,隻覺得這老頭兒脾氣比茅坑裏的石頭還臭,硬邦邦!

下一秒,冰涼的小手就被一團幹燥的暖意籠罩住。

男人眼神有些嗔怪,“都說了不必急於一時,你何須生氣上火?”

程初芍沒好氣道:“皇帝不急太監急,你自己的事不上心,我要是也不上心,哪天被他跑了怎麽辦?這年頭,想找一個人可沒那麽容易。”

隔壁老頭兒拉長了聲音,似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嘲諷他們。

“什麽一片誠心求醫?有這樣誠心的嗎?說得好聽,還不是仗著祖上餘蔭為非作歹?你們無故囚禁我老頭子,我胳膊擰不過大腿……我要是餓死了,也不知這京城的官兒會不會來收屍……”

宋珩耳力過人,聽得一清二楚。

十五出去看了一眼,回來隻是搖頭。

他們折騰了這麽久,老頭兒的門始終沒開過,門口的吃食更是快凍成冰塊了。

負責跑腿的小廝有些心痛,那裏麵包的可是香噴噴的醬肉、燒雞和白麵餅子呢,花了快一兩,結果就這麽浪費了。要不,回頭等主子們走了,他偷偷把東西捎走?

程初芍也知道,老頭子是跟他們杠上了,怕是要以絕食要挾他們放他離開。

宋珩讓人再去買了一份飯食,跳牆送到屋裏桌上,可沒一會就被老頭兒氣呼呼扔了過來。

甜兒有些擔憂:“那老人家年紀不小了,從昨天開始就沒出過門,也不肯吃飯,要是再過幾日,萬一真餓出毛病來,怎麽辦?”

程初芍想了想,眼睛一亮,低聲囑咐幾句。

十五再次任勞任怨出去跑腿,回來時依舊是大包小包,打開一看,卻全是些香氣馥鬱的調料,以及鍋碗瓢盆之類的東西,儼然真要長住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