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兒被軟禁了一天一夜,中途企圖跑路,被抓回來足足三次,老臉十分掛不住。
雖然有個神醫之名,但他手邊向來不存餘錢,遇到難得的好藥總是揮金如土,等沒錢了才去找個財主,發揮下自己醫者父母心的手藝,賺些生活花銷。
入京前,他那點為數不多的盤纏就花得差不多了,本想幹回老本行,不料在城門口就被官兵抓了,還是因為鍾離曄那小子犯事,頂著他的麵皮逃跑,差點沒把他嘔死。
不過,去了趟官衙也不是沒收獲,幫忙驗了個屍,就得了一筆賞銀,倒也不算違背了他那條誓言。
為驗證心中猜想,他還特地將大半賞銀拿去買了胭脂鋪裏的紫草膏,結果發現,自己按反推出來的方子製的膏子效果就是遠不如鋪子裏賣的。
倒是小石城那家同名胭脂鋪子貨色有些參差不齊,但裏頭大部分效果都比他手上的好,這就讓他很不得勁了。
老頭兒一生淡泊名利,醉心醫術,收治過無數患者,踏足過四方荒野,嚐過的藥草半點不比神農少。
從醫數十載,他對各類藥物的了解程度簡直堪比燈下浪子看花娘,不管什麽藥,隻要嚐一口、嗅一下,就能分辨出其中組成、以及精準比例。但,這味紫草膏確實顛覆了他的想象,他沒法不來京城求證一番……
老頭兒在冷硬的**翻烙餅,心中思緒翻湧,肚子卻也不甘寂寞地咕咕叫。
“哼!就不該做那濫好人!兜裏本來就沒剩多少錢,還都給那兩人買藥去了。昨天本來可以出門做幾單生意,也被這對厚臉皮小夫妻攪沒了。要是沒幫他們,厚臉皮也不一定能找上門來。還說什麽大師算卦,呸,定是昨天在胭脂鋪露了行跡!老子才不信你們的花言巧語……”
他不滿地嘀咕著,腹中雷鳴聲響愈發大了。
紅亮的鼻頭無意識抽了抽,仿佛在努力嗅著方才那份飯食在屋內留下的些許香氣。
像是荷葉雞的味道,肉味香濃馥鬱,還夾雜著一股子不該屬於寒冬的草木香……
不對,這味道似乎沾到他身上了。
老頭兒努力尋找一番,終於發現,原來右手掌內側蹭上了些許油漬,雖然早已冷掉,但還散發著讓他這饑腸轆轆之人忍不住流口水的香氣。
他粗魯地往身上蹭了蹭,想擦掉那股味道,結果,它似乎更濃鬱了。
老頭兒餓得不想動,隻想躺著。
迷迷糊糊間,他又聞到一股香味。
不像是蒸出來的荷葉雞那麽清淡鮮美,而是一種更加勾魂攝魄、讓他跟著意識混沌過去的腸胃清醒的味道。
像是烤雞,撒上了五香粉,還有淡淡的酒香,這酒應該是上好的花雕……
該死!
這幫勳貴兔崽子就是會揮霍!
這花雕起碼是二十年以上的,居然用來烤雞,簡直是暴殄天物!
老頭兒氣得渾身上下有了力氣,再次跳下床。
可他不好意思走出去,怕被那嬌滴滴的小娘子看到笑話。
放在門口的吃食他沒動,送到麵前的還被他扔了,這會兒難道他還能上趕著去討一口吃的嗎?
他憤憤坐在廊下,惡狠狠瞪著那堵牆,和牆後的華服男女。
隔壁隱約傳來低低的說笑聲,有男有女,似乎還提到了烤雞、叫花雞之類的字眼。
一張素麵朝天、卻足夠嫵媚的芙蓉麵突然從牆頭探出,笑眯眯地說:“老爺子,您就算看我們不順眼,也別拿自己身子置氣呀。這邊還有些烤雞、烤豬蹄,也有上好的紹興花雕,您要不要賞臉過來吃個便飯?”
老頭兒堅決不去,理都沒理她。
程初芍失望地下去了。
緊接著,另一股味道又從牆外飄了進來。
這回的香氣顯得有些肥膩,還帶著點豬肉自有的淡淡膻味,和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皮肉被燒焦的氣味,多半是烤豬蹄了。
老頭兒不喜歡這股味道,也不大愛吃豬蹄,但,不知對麵做了什麽,聽聲響像是撒了某種新鮮香料,那股子肥膩的肉香頓時變得奇異又撩人……
隔壁有個小丫頭脆生生喊了句:“哇,這個烤豬蹄真香!十五哥哥居然還記得買了蔥花……”
那小娘子便道:“哪裏是他買的?瞧這刀工細致的,多半是回府打的清兒秋風~”
醬鹵色的蹄子,碧綠的蔥花,雪白的蹄筋,都在腦海中清晰浮現出來……
老頭兒吞了口口水。
他強了大半輩子,自然不可能主動低頭。就是餓死,也不能被人看扁!
“男子漢大丈夫不食嗟來之食,區區幾塊肉罷了!難道他們還真敢把我餓死?”
可隔壁的香氣似乎沒完沒了,時而甜膩,時而醇厚,光靠這隻靈敏到極點的鼻子,以及那零零碎碎的說話聲,他都能想象出對麵那邊究竟享用了多少種美食。
都說度日如年,老頭兒隻覺得現在每一瞬間都跟一百年那麽漫長,他不像是餓了一天,而是十萬年!
不知熬了多久,老頭兒赫然發現,隔壁一開始隻是烤肉味居多,現在卻變成了像是混合著麻辣鮮香甜等多少味道的奇特香氣,連帶著滾滾白氣蒸騰而上。
老頭兒再次咽下口水,喉頭上上下下滑動。
這時,那小娘子居然又探了個頭出來,還朝他招手。
“老爺子,您真的不來嗎?你那邊冷冰冰的,連個炭盆都沒有,過來吃個鍋子暖暖身子吧。我保證不拿這個逼你給外子看病,如何?”
老頭兒堅貞不屈地搖頭:“吃人嘴短,拿人手軟。”
程初芍歎了口氣,又下去了。
緊接著,他就聽到那個話最多的小丫頭說:“出門在外太倉促,菜色太少了,也沒有新鮮羊肉,不然切成薄片涮這個最好了……”
然後,討人嫌的小娘子卻說:“這還不夠啊?我都快吃撐了,得出去走走消消食才行。”
老頭兒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翻到後腦勺上去了。
這什麽勳貴人家的兒子媳婦唷,軟禁良民也就算了,居然還這麽厚臉皮,用這麽“下作”的手段勾引他!
簡直是太過分了!
要不是他心誌堅定,牢牢記住當年那條毒誓,恐怕他真有可能屈服在這條“毒計”之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