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程初芍出盡百寶,也沒能將老頭兒勾過來鬆口,眾人隻能失望而歸。

不過,臨走前,宋珩悄悄囑咐了十五下去辦事。

車馬剛離開不久,就有個瘦弱婦人怯怯過來敲門,手裏拉了個三四歲的男孩兒,麵青唇白的,道是來求醫。

門前沒有侍衛守著,但老頭兒知道,那個姓宋的年輕人肯定還有人在暗處盯著他。

他們沒出來攔,他就開門放人進去了。

老頭兒本有些狐疑,但這孩子確實病了,婦人麵色蠟黃、皮膚粗糙、一雙手凍得跟蘿卜似的,怎麽看都是個尋常寒門小戶。

診脈開方完畢,婦人便千恩萬謝奉上一把銅板。

不多不少,倒也夠他一日吃喝了。若是儉省些,不喝酒不吃肉光吃饅頭,最多可以堅持個十天八天。

老頭兒心中一喜,趁著送病患母子出門,自己也試探著邁出幾步。

結果,今天淩晨在牆根底下把他拽回來那個灰衣人又冒了出來,垂眉斂目道:“先生要買什麽,讓小人代勞吧。”

老頭兒頓時垮下臉來,琢磨著要不要讓這對母子幫自己去遞個狀子,想想還是算了。

銅板被扔到灰衣人手裏,伴隨著一句冷冰冰的吩咐。

“去,把這些都換成饅頭。”

灰衣人猶豫了下,沒說什麽,不多時拎回了一大包饅頭。

老頭兒打開數了數,數量倒是沒錯,可吃了兩個,卻吃到一個帶肉餡的,外觀上一模一樣,半點都看不出來。

直接把剩下的饅頭全掰開查驗,結果發現帶肉餡的有一小半。

他氣得要死,直接把肉饅頭扔到一牆之隔的東院,抱著剩下那半包真饅頭睡覺去了。

程初芍二人聽了侍衛來報,也頗為頭疼。

“這位神醫未免也太倔了!我還以為鍾離曄比他更難求,結果……”

宋珩輕描淡寫道:“無妨。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他就是鐵石做的心腸,我也能想辦法把他融了。”

“你有法子了?”

“暫無。”

程初芍氣結,原本的狐疑再次翻湧上心頭。

“我怎麽覺得,你好像一點都不著急治腿?你是不是又有什麽事瞞著我?難道你已經——”

宋珩眉眼籠上一層無奈,點了點她眉心。

“胡說什麽呢?我也就騙了你一次,怎的就這般不信我?你又不是不知,我若好了,第一件事就是要去方城看祖父……”他沒再往下說,但程初芍知道他話中未完之意。

如今已是十月下旬,天越來越冷,距離衛國公遇襲的時間也越來越近。雖然前不久順水推舟將初一等人遣回方城,明裏暗裏都能保護衛國公,但,終究難保萬一。

“是我多心了。祖父一定會平安無事的,你且放心。”

似乎覺得這句安慰太過輕飄飄,她想了想,又補了句:“上次初一他們走,我讓他們帶了不少好藥,也有些我親手調配的藥膏,內服外用都有。祖父閱曆深廣,有你提醒定會多加小心,再加上初一等人看顧,即便,即便有些磕磕碰碰,也不會有大礙的。”

宋珩聽了這句話,臉色果然變好看了點,還意味深長重複了一遍:“親手調配的藥膏?”

“是呀。”

程初芍樂得他不為衛國公可能遇襲身死一事擔憂,便絮絮叨叨跟他說了一通,包括每個藥膏的大致配方、藥性效果等等。

“都是照本宣科把醫書上的古方做的,讓人吃了用了都說不錯。其中有個方子可固本培元,祖父在外多年,身邊也沒幾個知冷知熱的,都是些大老粗,飲食起居上多半不夠精心。我想著,若能鞏固好底子,也是有備無患。對了,我就是搗鼓那些東西時,才突然想要把回春齋辦起來的……”

他笑了笑,靜靜聽她說著,長睫掩去眸底鋒芒,隻餘溫潤,不見半點懷疑。

宋珩心思較常人敏捷,早年在京城時就是個聰穎的,念書一目十行、過目不忘,曆經數年邊關風霜洗禮,整個人愈發洗練,不然,他早就像平陽伯夫人那樣被糊弄過去了,哪裏還能察覺程初芍身上的不妥?

即便沒有那段詭異的人貓變,也沒有那個夢,相處個小半年下來,他也不會蠢到覺得程初芍還是那個會暗算庶妹的惡毒女子。

如果沒有程初芍的到來,他的命運大抵就是夢裏那樣,在睡夢中悄無聲息死掉,然後祖父祖母接連傷逝,偌大個國公府、富貴榮華皆化作過眼煙雲。

程初芍救他不止一次,其中可能有誤打誤撞,但若換了旁人,他恐怕連獨自起身都做不到,更別提如今的蹣跚行走了。

他早就猜到她還有秘密瞞著,也隱約知道那秘密跟什麽有關,不然,她不會大動幹戈搗鼓藥材生意,太子的病體也不可能這麽快好轉,就連胭脂鋪現如今那兩款熱門產品,裏頭也有那麽兩味藥出自她的藥園子。

她不明白他為何不緊不慢,對老神醫不夠上心,隻有他自己知道,對他來說,她這座深山寶藏可比老神醫吸引他得多。

最後,他還是找了個合適的借口。

“我們畢竟在明,旁人在暗。沒有老神醫,這些動靜瞞不過別人。現在這樣也不錯,別人省心,我們也安心。”

程初芍也反應過來了,歎了口氣。

這倒也是,想必這會兒他們求醫無果被攔在門外的消息已經送到該知道的人案頭了。隻有這樣,外頭才會更相信宋珩是真的沒好。

翌日一早,給老夫人請安過後,程初芍又去新買的破舊小院堵老頭兒了。

宋珩今日有事要出城,沒跟她一起過來,她索性帶了小狐狸過來作伴。

她存了點壞心,趁老頭兒不備,偷偷把小狐狸放了進去。

不多時,呼呼大睡的老頭兒醒來,看著散落一地、還被啃得坑坑窪窪的饅頭們,大吼一聲,胸中滿是憤怒。

“天殺的小畜生!竟敢來偷老子的口糧?你信不信老子把你烤了?” 他提溜著小狐狸的後頸皮,氣哼哼地拍了它兩下,下手很重,打得小東西吱吱嗷嗷一通亂叫。

說到一個烤字,昨兒飄了足足一個多時辰的烤肉味似乎又回來了,勾得他這副被冷饅頭折磨了一天一夜的腸子一陣抽搐。

唉,狐狸肉其實不好吃,帶著一股子騷味,而且這小東西生得瘦巴巴的,渾身上下加起來怕是不到二兩肉,還不如昨兒被他扔出去的肉饅頭裏頭的肉餡多呢。

他正準備把這小畜生往地上一扔,隔壁牆頭又冒出來一張眼熟的如花容顏。

和昨日的彬彬有禮、笑靨如花相比,今日這張臉更為素淡,卻染上了些許焦急之色。

“老人家,實在對不住!那小狐狸是我養的,都怪我沒看好它,讓它跑過去了。您沒被它咬傷吧?我這裏剛好有些藥,不如給你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