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老頭兒對著徒弟罵罵咧咧,他其實也是關心徒弟的,尤其是徒弟的終身大事。
徒弟家裏那點破事他一清二楚,他也知道他的心結,更看過他對年輕女子冰冷抗拒的態度,一直擔心徒弟會打光棍到死。
徒弟天資好,他還暗戳戳希望徒弟生個徒孫出來繼承祖傳手藝呢。
一聽什麽伯府姑娘、救命之恩,老頭兒心裏就猜出了個大概。
不過,這姑娘出身太好,他不大喜歡,也不知道願不願意跟著徒弟受苦……
他摸了摸胸口,手上樹枝一頓:“什麽救命之恩?”
鍾離曄見他態度鬆動,正要將自己和程初柳的曲折故事娓娓道來,又礙於外人在場不便詳說,隻猶豫了一瞬間,話頭就被人搶去。
“救命之恩?不知寶象山居采購的那批一兩一金的仙藥粉,那些人當中誰於你有救命之恩?”宋珩突然質問,嘴角噙著一絲冷笑。
鍾離曄怔了怔,眼底忌憚之色愈濃。
“你——”
老頭兒臉皺成一團,突然記起入京這些日子以來偶然聽人提及的寶象山居仙跡一說。
他本以為那隻是鄉野小民以訛傳訛,或是皇室故意搞出的天命噱頭,卻沒想到,徒弟竟也摻和到此事裏頭!
那些所謂心想事成的美夢,月下仙子的縹緲,莫非都是藥粉催成的幻象?
他冷下臉來,“我記得,你出師後三個月時來信提及,你正在研製一種藥,吃了能讓人飄飄欲仙,神誌混沌,分明還醒著,卻能做一場春秋大夢,還有意命名為清夢散,是不是有這回事?”
鍾離曄張了張口,沒吱聲。
這個男人手段高明,饒是他喬裝打扮、借其他大夫之名,才敢去登平陽伯府的門,依舊還是被他逮個正著,就連那藥的事都知道了,他辯解還有什麽意義?
“啞巴了你?”老頭兒氣得狠了,重重抽下一樹枝,結果牽動傷口,痛得臉都扭曲了。
鍾離曄還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並沒留意到這一幕。
宋珩給十五個眼色,後者快速上前,輕巧接過樹枝,勸道:“剩下的幾鞭等來日再打,先欠著,想來您二位師徒情深,鍾離公子不會為了躲債跑路的。”
宋珩嗤笑一句:“可不是師徒情深?老爺子收了個好弟子,卻還不知足。”要來撬他的牆角。
後半句他沒說出口,但看老頭兒訕訕臉色,便知他是想到了的。
“欠什麽欠?以他的所作所為,我就是把他打死了都尋常!”
嘟囔過後,他又轉頭罵鍾離曄:“混賬東西,你還不說實話?那清夢散是不是你手裏出去的?你跟那些人勾結究竟想幹什麽?”
鍾離曄心知有異,仍強撐著說:“那些不過是尋常商賈罷了,既非官宦,又非勳貴,徒兒跟他們有些利益往來,又有何妨?”
“尋常商賈?鍾離公子是真的這麽想,還是故意裝糊塗?”
宋珩輕描淡寫道:“若是後者,我還敬你一分;若是前者,嗬!”
老頭兒眼珠子跟要突出來似的,慢慢上翻,臉色脹紅,捂著胸口不說話,一副要岔過氣的模樣。
“你到底想說什麽?”
鍾離曄有意問個清楚,宋珩卻不搭理他了。
“去,把他原路綁回去,讓老爺子先歇著。你家大少夫人好不容易才救回來的人,可不能就這麽被氣死,太可惜了。快把人扶到**去躺著,再請小餘大夫來施針……”
鍾離曄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家師父身上似乎有些不對,可,程初芍什麽時候救了他師父?
那毒婦心思狡詐,會不會故意設了陷阱,誘著老頭子跳進去,再假惺惺過去救人,借這救命之恩要挾老爺子出手醫治宋珩的腿疾?
他越想越覺得有可能,剛要出聲提示師父別上當,就被人一記手刀劈暈了。
老頭兒隻是岔了口氣,並無大礙,再被宋珩這句無恥的可惜一氣,還不等爛泥般的鍾離曄被扛出去,竟是以毒攻毒,奇跡般地緩了過來。
他躺在**,眼神變得有些滄桑,還有濃濃的疲倦。
“臭小子,你說話不算話,今日此舉分明還是來威脅我的,還是挾恩以報。”
宋珩不以為然,淡淡道:“那也是您逼的。”
老頭兒也不問他究竟什麽時候查到的事、抓到的人,接下來準備怎麽做,隻默默發了會呆,就鯉魚打挺般直起身子。
他吊著眼斜宋珩:“過來,手。”
區區三個字,卻足以讓十五一蹦三尺高。
“老爺子,您這是點頭了?太好了!”
宋珩卻不動,一臉警惕:“您不開條件了?”
老頭兒冷笑連連:“你看我敢嗎?”
“這話說的……我可沒逼您做什麽,您犯不著為我一個外人破例。”
老頭一拍床板:“是不是男人?少嘰嘰歪歪的,滾過來!”
“哎喲喂,老爺子別生氣,氣壞了身子可怎麽給我家……咳咳,您傷得重,可不能跟年輕人一般咋咋呼呼呀。公子,您快去呀!這大好機會的,您這不是犯傻麽?”十五恨鐵不成鋼地勸。
宋珩冷冷看老頭兩眼,才從善如流挪過去,矜持萬分地伸出左手。
老頭一臉嫌棄,不想看這糟心對手,直接閉上眼,細細診脈,摸完左手又換右手,來來回回幾遍才放開。
“老爺子,你行不行啊,摸了半天也不吭聲,莫非……”
“吵什麽吵?你也一邊去!”
老頭罵著十五,轉頭卻飛起一腳,踢向宋珩膝蓋。
後者猝不及防,反應卻快,一腳蹬向床榻,連帶著輪椅快速倒退,竟隻讓老頭沾了半片衣角。
“好小子,別裝了,這屋裏也沒別個外人。起來,走兩步我看看。”
十五立馬退出,合上門,若無其事守起門來。
回程時,眾人神清氣爽,宛如剛打完一場大勝仗,並非隻是普通出門歸來。
直到隻剩下程初芍一人,宋珩才斟酌著把實情告訴了她。
“據老爺子診斷,至少需要三個月才能……但也不排除有極小可能,無法徹底康複,畢竟拖了大半年……你,介意嗎?”
程初芍把書卷一扔,眼睛亮得能點火。
“介意……你個頭!明天我就跟過去偷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