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瞞祖母,老神醫說了,孫兒這一年來湯藥不斷,中途又中過毒,如今雖然康複,但體內藥力未清,此時恐怕不便顧忌子嗣之事。”

見孫兒臉色黑沉,再聽得這話,老夫人便有些提心吊膽。

“這,難道是……”

她不好意思問下去,猶豫再三,才拐彎抹角地問:“咳,那老神醫可說了,要過多久才行?”

“至少三個月。”宋珩沉聲回答。

老夫人再三打量他神色,覺得孫兒並沒騙自己,登時鬆了口大氣。

“既是這樣,祖母也不催你們,順其自然便是。”

宋珩微微頷首,又皺著眉說:“祖母那些親戚提的事,您可千萬不能應承。”

老夫人忙拍胸脯打包票。

宋珩離開後,老夫人才撫著胸口跟桂嬤嬤嘀咕:“嚇死我了!剛才我還以為,藥力未清會導致那方麵不行,好在……”

榮安堂外,耳聰目明的某人身子僵了僵,輪椅飛快離開,並不想繼續聽下去。

這事不好瞞著祖母,但,沒必要跟程初芍說。

宋珩若無其事回來,隻提了提陳侍郎,讓程初芍放寬心,不必跟陳氏錙銖必較。

程初芍自然沒有意見,隻是隱約覺得,宋珩神色有些鬱鬱,跟前幾日發現自己恢複後的興奮截然不同。

“可是出什麽事了?怎麽好像悶悶不樂的?”她有意體貼關懷。

宋珩卻是有口難言,隻能胡亂扯了些朝堂之事來搪塞她。

年前,各地藩王宗室陸續離京,楚王也在其中,離京時間不早不晚,在藩王裏並不顯眼,且離京前也沒繼續鬧出什麽幺蛾子。

今冬雪下得大,不隻北方十省受災,就連江南一帶也出現了往年罕見的暴雪,受災百姓數以萬計。四皇子領了欽差的差事南下,不過,他出入朝堂,身上多的隻是風流名聲,皇帝也不敢讓他打頭,隻讓他做個副職,跟著戶部左侍郎去長長見識。

大多數人都對這位平時不聲不響的四皇子不抱什麽希望,沒想到,近日傳來的邸報卻讓眾人刮目相看。

原來,戶部銀子吃緊,撥下去的賑災錢糧相比災區隻是杯水車薪,派往江南的欽差一行剛到就開始頭疼如何把一文錢掰成十文錢花。

江南大員絞盡腦汁勸當地大戶捐錢捐糧,響應者寥寥,不料,四皇子一到江南,隻辦了一次詩文會,就把半數大戶忽悠得慷慨解囊,捐出至少數十萬來以解江南燃眉之急。

宋珩要轉移她注意力,就故意賣關子:“你可知道,四皇子的書畫會是怎麽個開法?”

程初芍果然中計,哪裏還記得他先前那點鬱鬱之色,火速開動腦筋。

“他韜光養晦多年,這會兒恐怕還不會急著結交富紳大戶,許諾他們什麽。那些人也都不是傻子,聽他說幾句忠君報國的話就乖乖雙手奉上銀子。我猜,他是抓住了他們什麽把柄,逼他們花錢消災?”

“是也不是。”

她微微挑眉,仔細思索一番,眼睛亮起。

“他是不是在詩文會上搞事了?書畫會,總不至於搞了個比賽,頭名獎勵就是幾十萬兩銀子吧?”

見她徹底被這事勾住了,宋珩暗暗鬆口氣,才解了她的疑惑。

原來,這詩文會上除了比試切磋,四皇子還兼職奸商,當場搞了個拍賣會。

他素來有些才名,又是皇子之尊,雖然不大受重用,但手裏總不至於缺錢花,名家字畫倒也收藏了些許。

他以國庫空虛、賑災錢糧不足的理由,帶頭拿出自己珍藏的字畫來拍賣,說是要換些銀子賑災。

當時正好是上半場的比試結束,書畫這兩項都已評出前三名,來赴宴的不是當地官員、富紳便是知名才子,而這前三除了給四皇子留的榮譽桂冠之外,便都是本地才子。其中一位才子便表示,自己雖才疏學淺,也要效仿四皇子義舉,拍賣今日獲獎作品。

緊接著,又有隨行官員當場自掏腰包競價,就連幾個本地官都苦著臉掏了錢,其他富紳自然不能落後。

“你說的把柄,自然是有的,不然他區區幾幅字畫也不可能拍出幾十萬兩的價格。就他帶去的那副《春日宴遊圖》真跡,真在京城拍賣,至多不過一二萬兩罷了。這幾十萬兩可都是那些富紳的買命錢。”

宋珩頓了頓,忽然輕飄飄來一句:“不過,邸報上功勞多半都歸了那位左侍郎,那些有問題的賬目都是他查到的。據說,咱們這位四皇子本是一心為公,隻打算弄個幾萬兩賑災就算了,聽到最終賣價時還大驚失色,連連跟那位富紳道不是……”

程初芍察覺,他語氣變得有些嘲諷。

她抿嘴一笑,“那位左侍郎莫非也是他的人?”

“不好說,暫時沒有證據。也不排除是他想要繼續韜光隱晦,不願馬上大出風頭。”

程初芍覺得後一種可能性大些。

雖然不喜這位心機深沉的蜘蛛殿下,但她還是有點佩服此人的。

書畫會的點子倒是挺冠冕堂皇的,既符合他的風流才子人設,又能光明正大把這一筆功勞歸在自己頭上。

相比之下,如果沒有書畫會做幌子,隻是拿捏著賬目去逼大戶們掏錢賑災,這手段就有點太簡單粗暴了,麵上過不去,丟人得很,傳回京中也會讓皇帝不悅。

“罷了,不說這些,我困了,你也早些歇息吧。”她打了個嗬欠,率先跳上床榻。

宋珩眸光沉沉,卻不跟過去,隻讓她先睡。

程初芍也沒多想,自顧自進入夢鄉,殊不知身側之人磨牙許久,才慢吞吞挪上來,半點不敢挨著她,就這麽滿腹心事地睡下。

初五一早,兩人去榮安堂請安,順便拜別老夫人諸人,前往京郊別莊。

這對小夫妻雖然是長房嫡脈,但向來不愛攬事,有些遊離於國公府之外,其他人大多習慣了這種做派,更何況是老夫人點了頭的,就更沒話可說了。

唯一有意見的卻是仗著肚子裏揣了娃的陳氏。

她也跟著過來請安,笑眯眯地刺了程初芍兩句,明麵上說是羨慕後者有福氣、大年節還能出去多清閑,實際上無非是戳長房最大那兩樁痛腳罷了。